上至府衙胥吏,下至普通百姓,穆裴轩没有打草惊蛇,只是着意命人盯住了这些人家。

他这些日子在做的事情没有瞒段临舟,段临舟也让陆重和柳三九将段氏底下的人筛了一遍,所幸尚未发觉九莲教徒。

段临舟看着底下人呈上来的那一沓纸,叹道:“还真是无孔不入,让人防不胜防。”

这些人只是寻常百姓,尚未做出出格之事,他们无法直接将之羁押入狱。何况他们之所以会信奉九莲教,兴许只是被人蛊惑,要以此定罪,实在牵强,说不定还会引起人心惶惶。

穆裴轩疲惫地按了按眉心,说:“这些只是浮于水面的,只怕真正别有用心者,还潜藏在水面之下。”

段临舟安慰道:“如今我们有所准备,任他们什么魑魅魍魉,也翻不出天去。”

穆裴轩点点头,看着段临舟,说:“你别忧心,纪老大夫叮嘱过你要好好养身子,这些事有我。”

段临舟笑了笑,他摩挲着手中的袖炉,道:“其实这个所谓的九莲教反倒提醒了我一件事。”

穆裴轩说:“什么?”

段临舟道:“自京师端王一案,于家卷入其中被押解入京师,到现在的丰州民变,叛军已经有数万人之众,我们都处于被动当中,措手不及。”

穆裴轩若有所觉,定定地看着段临舟,段临舟微微一笑,坦然地对上穆裴轩的眼睛,道:“我在想,若是早在风波起时,我们就已经收到消息,有所防范”

穆裴轩说:“你想做什么?”

段临舟屈指在桌上那沓纸上叩了叩,说:“九莲教能驱使百姓为他们耳目,我们也能如此,只不过,我们不是靠的不是愚弄百姓,而是这走街串巷的贩货郎,以及遍布各州的商贩。”

穆裴轩何其敏锐,眼前当即浮现了一张大网如蛛丝,悄无声息地盘踞大梁的每一个角落。他微微眯起眼睛,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段临舟,段临舟眉宇间浮现几分锐气,道:“我有个伙计,死在了丰州民变当中,他不过十六岁,最大的念想就是成为我手底下的掌柜,可他就这么死了。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若是我能早有所察觉,如陇州的几家商行一般,早早关闭,是不是就能避免这些无谓的折损?”

这个念头一直在段临舟脑海中盘旋,他早年行商之时,在各州都或多或少地开了商铺。他此前从未想过其他,这些铺子于他而言,图的是钱,是利。可随着于家突遭无妄之灾,丰州各地流民造反,穆裴之领兵平叛,元宵夜突如其来的刺杀,无不让段临舟觉出了几分被裹挟着身不由己的感觉。

段临舟喜欢冒险,却不喜欢被迷雾蒙住双眼,等着刀架颈侧方仓促闪躲反击。

可段临舟要做的事落在他人眼中,几乎可称得上野心勃勃。一旦被人发觉,于段穆两家都是麻烦,更不要说自二人成婚以来,穆裴轩也会和段临舟提及朝中诸事,他自也看出了安南侯府平静之下多年的如履薄冰,谨小慎微。

段临舟不能瞒着穆裴轩,他也不想瞒。穆裴轩很聪敏,一旦他从别处得知,只怕二人要心生芥蒂。

“郡王,天下乱势已成定局,”他那双眼睛灼灼地盯着穆裴轩,说,“穆氏也好,段家也罢,俱在这风波浪涌之中,我们不能成为下一个于家。”

穆裴轩心中一震,深深地看着段临舟,说:“段临舟,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段临舟笑道:“好。”

烛火微晃,鲜有人知道,此后大燕百年间耳目遍布天下的闻风院就起于这一夜,起于穆小郡王和段老板这三言两语之中。

65

苍莽岭一带多山,层峦叠嶂,曹征龟缩入山中不出,双方僵持了几日。彼时正当隆冬,雪灾过后晴过几日,穆裴之着人费了些功夫摸清苍莽岭地势之后,就命黎越和徐英等人率队攻入山中。

曹征本就是猎户出身,依据地势设路障,让黎越等人折了不少人马进去,二人心疼得眼睛都红了。此番出征的俱都是边军,二人是卫所千户,这些人或见过,或不曾见过,可都是卫所的兄弟,纵然早知道必会有伤亡,可真正看着兄弟身死,还是恼恨至极。

徐英和黎越都是世家子弟出身,对这群反贼都曾抱有轻视,几番交手下来,心中都多了几分慎重。

山中行军艰难,可曹征一方到底不敌边军,被撵得狼狈不堪,躲入苍莽岭腹地,一处名为仙人寨的山头,一副要和边军僵持到底的架势。

黎越当机立断,觑准风向,直接一把火焚了半个仙人寨,将曹征逼出了苍莽岭。

火势蔓延,映红了半边天,林中飞禽簌簌盘旋而不敢落,空气里弥漫着烧焦的味道混杂着浓郁的血腥气。

曹征本就是倚仗地势方能和边军周旋,失了地势,就成了单方面的屠杀,曹征只得狼狈西逃,而后迎面撞上早早设伏的徐英,被徐英一刀战落马下,脑袋西瓜似的滚了好几圈,血水飞溅,落了几滴在青年千户脸上。

徐英擎着刀,高高坐在马背上,沉声喝道:“贼首已死,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边军齐齐喝道:“贼首已死!”

“贼首已死!”

声势如浪,骇得失了将领,本就六神无主的叛军下意识地放下手中的器械,跪在了地上。

此战大捷。

黎越到时,徐英手底下的人正在善后,他驱马上前,问道:“曹征呢?”

徐英扬了扬下巴,道:“那儿呢。”

曹征的脑袋滚入泥土里,血已经干涸了,黎越脸上露出几分笑,道:“曹征死了,你怎么还臭着一张脸?”

徐英嫌恶道:“杀他的时候,血溅了我一脸,真是恶心死了。”

黎越哼笑了一声,瞧着他那张搓红的脸,说:“行了,洗洗就干净了。”

徐英说:“垣哥儿最喜欢摸我脸,说我长得好,等咱们回去,他再摸时,我要是想起他摸的地方溅了血,多晦气。”

黎越随口就道:“那你将那块肉剜了。”

徐英哇哇大叫,痛心疾首地说:“你听听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黎越哈哈大笑,说:“谁让你连自个儿都嫌弃?”

“我垣哥儿干干净净,那是天上神仙,”徐英说,“说了你也不明白。”

黎越笑道:“是,我不明白,行了行了,回头给你买块香胰子,保准儿洗得又香又干净。”

徐英说:“你说的,我要玉珍阁的珍珠胰子。”

黎越哭笑不得,说:“那玩意儿一小块五两银子,你那脸哪儿就那么金贵了”他曾给黎清买过,玉珍阁是瑞州城里专卖胭脂水粉的铺子,里头卖的东西都不便宜。

“你又没人瞧,自然不金贵,”徐英哼笑道,翻身上了马背,说,“把那脑袋带上回去复命了,侯爷还等着咱们呢。”

二人回了营地,穆裴之得知他们杀了曹征,自是很高兴,笑道:“记你们一个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