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1 / 1)

小海棠虽小,当时也在旁听之列,她细细回想之后把头点一点,还是不大放心,道:“若真是她,婢子甚怕祸害遗千年呢。”

英华叹一口气,看向车窗外。她的马车虽是停在道旁,四下里围着七八个管家,外人轻易不得接近。萧明在一边站住也有好半日,柳一丁说话客气,可是拦着路不许他过来,他正望着表妹的马车发愁呢。

英华看到他,他也看到英华,隔着老远微笑点头,微风吹动白衫,掀起一角,身姿潇洒俊朗,笑容含蓄又有深意。他脚边还有三五个半青半黄的橙子,想是方才有女眷路过看他美貌投给他的。萧明存心卖弄,就弯腰捡了个又大又黄的橙子,亮把英华看,又做出要投的姿势,要博表妹一笑。

萧明虽然卖相不错,还不到赵恒的三四分。赵恒若是这般做作,英华或者要还赠一个白眼再把窗帘拉起来,萧明如此这般,英华压根就没有放在眼里,侧头对着候在车边的一个管家说话,说完话缩回头,也不曾拉上帘子,视萧明如无物。

萧明只说王家二娘子若是笑一声儿,他自能接上话凑过来,若是端庄恼了,他借着赔罪也能贴上来,就是不曾想人家虽是看着他,眼里并没有他,居然和管家说话去了。恼得他讪讪的把橙子收回去,怏怏的上车去了。

英华其实是跟杨氏的家将打听天长杜家,听说杜家原是潘党,新近才投到前世子准太子门下,她就觉得有些头疼了。萧明要把潘晓霜送人,送谁家都使得,唯有送前晋王世子的人不行啊。潘晓霜若是落到世子手里,世子针对赵恒能生出多少事来?

英华皱眉想了许久,觉得萧明这个人不达目地决不罢手,脸皮又厚又能忍,就似五姨说的,这个人心里所图一定极大。他从杭州到富春又到金陵,不就是为了一个向上的机会么?若是让他晓得潘晓霜的真实身份,他是会怎么做?他若是实诚君子,也做不出买妓送人的事了。萧明或者不晓得潘晓霜对谁最有用,但是他肯定认为潘晓霜在他手里他的好处最大。他晓得了真相必会使人人去京城打听消息,他的人再快也没得柳家的信鸽快,她这里使人送信到京城去报信,赵恒自然会应对,便是世子想针对他,他也能早做准备。

英华想一想,便道:“小海棠,去请萧明公子过来说话。”

萧公子上车还来不及和吴媚儿说上话,就有表妹的使女来请,甚觉扬眉吐气,他在吴媚儿胸上摸了一把,得意洋洋下车,理一理衣裳,重现温文尔雅公子模样,走到英华车门边唱喏,问:“表妹唤愚兄来,所为何事?”

英华隔着车帘,先问萧公子好,又问萧家贤表兄可好,又说清姐姐在杭州甚好,无需贤表兄挂念,把场面话说足了才道:“方才看见萧家表兄的女伴甚是眼熟,甚像是妹子在京师女学的同窗,所以才寻表兄来问一问。”

萧公子愣了一下。京师女学有教无类是出了名的,只要考得进去,屠夫的女儿便能和帝姬同窗。女学中多是高门贵女,同学多年,便是没有太深的交情也能混个脸熟呀,吴媚儿看着颇不俗,若是真在京师女学上过学,这样的人将去送人就可惜了。拿来配把族中子弟,萧家就能和京城小半圈高门贵女搭上线了。他脑子转的极快,马上就在族中还不曾婚配的青年子弟中挑选能和吴媚儿成亲的人选,就顾不上和英华说话了。

英华等了半日不见他回答,晓得他在盘算,又加了一把火,又道:“人云阳虎似孔子,可见这世上就有模样相似的两个人,许是妹子太过思念同窗看错了人。妹子太过冒昧,表兄勿怪。”

萧公子已经回过神来,笑答:“表妹言重了。与我同车的原是世交之女,说起来大家都是亲戚的,不晓得她和表妹的哪位同窗长的像?”

英华的声音里都带着甜,轻声道:“潘太师之女,潘妃之妹潘晓霜。半年前她在曲池走失,找了她好几个月呢,妹子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不曾想今日看见贵亲,生得简直和她一模一样,多有感慨,让表兄见笑。”

萧明听得潘太师几个字,便觉幸福来得如此突然,好似漫天都在落金雨,瞬间的快活之后,又觉得金元宝太重,砸得他眼冒金星,他俊朗如玉树的身体摇了几摇,重又站定,说话都不利索了,结结巴巴追问:“潘……潘太师家的?”

马车里边的表妹轻轻嗯了一声,又叹息着说:“真像啊。”

萧明甚是果断,和表妹寒喧几句请辞,回去就把潘晓霜搂在怀里亲热了一番,才问:“媚儿,你原来可是姓潘,闺名叫晓霜。”

苍天呀,大地呀,王英华果然不肯撒谎的呀,潘晓霜含着热泪微微把头一点,道:“你都晓得了,我也不瞒你。潘晓霜是我,你送我回京城,潘家必将重金酬你。”

萧明摇头笑道:“霜儿呀,若是我就这样把你送回去,大家访一访就晓得你在金陵做过什么。你便是真的也是假的,你家要名声脸面,你是活不成的,我只怕也活不成了。”

潘晓霜欢喜的眼泪还没有干,看着萧明说不出话来。

萧明执紧潘晓霜的小手,温柔的说:“咱们回泉州去拜堂成亲,再略住两个月,就能把你在金陵的事瞒下,待你有孕,你实实在在是我萧家人了,我们再回京城寻亲,如何?”

104、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潘太师有心教儿女为人处事,行事从来不避儿女的,他老人家一惯捧上边不遗余力踩同辈加倍用力,儿女们能学出什么好样来?潘晓霜从来是她姐姐潘妃天下第一她天下第二的的性子,就是沦落到尘土里还有三分悍性呢,既然萧明已经晓得她的身份,岂容人家这样欺她?萧明话音未落,她已是一拳直直的照着萧明的面门捣去。

这一拳捣的再结实没有,刹那间公子鼻梁肿鲜血崩,萧明哎呀一声惊喊,道边林木落叶簌簌落下,惊起落鸟二三只。隔好远英华家拉车的马都惊到了。马儿嘶嘶人立,唬得家将们一边拉马一边嚷让小小姐下车。英华和小海棠先跳下车,再扶着红枣下来,就看见那边马车上萧明掩面跳下车,洁白衣袖间还有大红血点渗出。

哎哟喂,这是挨了潘晓霜的拳头?潘晓霜的性子还真是跋扈,人才晓得她的身份,她就敢冲人挥拳头。英华笑嘻嘻袖手站定,要看萧明如何发做。

萧明喊管家把车门锁起,走到道边的茶棚讨个座儿坐下,自有随从去打水与他洗脸止血。再俊的人儿使两个布卷塞住鼻孔,再顶着一个红鼻梁,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就十去六七了。萧大公子说不恼,那是假的,然要发作,他心里又有些拿不准。这个潘晓霜太过泼悍,不晓得她的身份,打她几顿易过吃茶吃饭,既然晓得她是潘太师之女,鞭子抽下去容易,回头怎么哄她转性?

萧明正为难间,潘晓霜久推门不得开,实是忍耐不得了,一边槌门一边喊骂,不外乎她是潘太师之女,让萧明好生送她家去,若是对她不敬,必灭萧家满门等语。

萧明遥遥听见潘晓霜的话语,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想把潘晓霜握在手里图的是青云直上为官做宰,可不是冲着潘家把他家满门抄斩去的。潘晓霜这般会吵闹又不信哄又不能下狠手调*教,放是绝不能放,杀了又着实可惜。萧明按着鼻梁攒眉,很是纠结。

英华远远听着潘晓霜似市井泼妇一般咒骂哭喊,心中也很纠结。照理说,潘晓霜落到为娼的下场,是再惨也没有,她做人要存些忠厚,袖手便是了。然潘晓霜为人又太过狠毒,此时落难自然无力为难旁人,若是他日有机会得翻身,依潘晓霜为人,会放过她王英华和王家柳家吗?

此时正有机会踏上一脚让潘晓霜永世不得翻身,便可永绝后患 ,再不会因为潘晓霜的关系连累家人和亲族,这一脚,是踩,还是不踩?

英华皱眉思索良久,终是拿定主意,只要她至亲至爱之人平安,便是做几桩心狠手辣的事又如何?她附到小海棠耳边,吩咐:“你去和萧明公子说,若想他车内那位小娘子不闹,就叫他问她一句:记得当年真珠姬故事否?”

小海棠胆小,却是忠心,到底黄着一张小脸去了,英华又吩咐红枣道:“你到那边车边说话,只说:曲池府里悬赏几十万钱寻潘太师家晓霜娘子的下落,如今听讲那位小娘子在金陵为娼,明日必有许多人去花街柳巷寻潘家小娘子的下落。”

红枣睁大眼睛不解的看着自家小姐,却是不敢动。

英华晓得自家这个婢子忠心是有,然为人实在不够机灵,叫她含沙射影传话实是不能,不得已道:“罢了罢了,你只说明日金陵城必然人人都晓得潘太师之女为娼。潘家会不会把为娼的女儿认回去,叫她自家想清楚。”说完在红枣肩上拍了一下,示意她速去。

萧明还在思量为什么王家二娘子传这个话来,真珠姬故事又是怎么一回事,看王家二娘子又使了个婢女去他马车那边去,他原是极小心谨慎的人,忙跟过去,正好听见红枣说潘家会不会把为娼的女儿认回去等语。

萧贤人虽站在不远处,脑子却转的飞快,回想潘晓霜提到王家二娘子的神情是仇恨多过蔑视,王家二娘子提及吴媚儿甚像故人时,漠不关心里还带着三分快意,恍然大悟:王家二娘子明明认出潘晓霜,却不肯出手搭救她,想必二人仇怨甚大。再转念一想,潘太师权倾朝野,原是人人都要巴结的对像。但王家二娘子之父原是翰林,这个官儿虽无实权,却是皇帝近臣,前朝今朝宰相们都是翰林出身,王翰林做了也有十年翰林吧,一直不咸不淡不曾升官,去年还告老还乡,显然是被排挤出来了。王翰林和潘太师结下仇是一定的,是以王家二娘子明知搭救潘晓霜才有好处,不只不施援手,还要落井下石派使女来奚落潘晓霜。

女人呀女人,看上去再聪明的女人都是小心眼儿,无甚大局观。不过王二娘子做的事虽不聪明,打压潘晓霜实是助他。萧明瞟一眼站在远处的王家二娘子,少女站在车边身姿美好如庭中碧树,眉目如画,气质婉淑,虽然人蠢了点,看着还是可爱的,他不由笑笑,对着人家抱拳谢了一谢。

英华晓得她使人传话起到作用了,也冲那边微微点头,转身上车。过了一会,小海棠和红枣手拉手回来,红枣把她传的话学了一遍给自家小姐听,又说车上那人之后安静许多,萧公子上车不晓得说了什么话,萧家的马车已经掉头回金陵去了。

英华便叫小海棠把一向跟着她出门的管家喊来,吩咐他:“到了金陵,把潘太师之女现是某巷吴媪养女吴媚儿的事传扬开,刘大人不是悬赏二十万钱寻潘晓霜的下落么,想来金陵府也有文书,弄几个闲汉去吴媪那里闹一场,越多人越晓得此事越好。”

这个管家打二小姐六七岁就跟着出门,二小姐要打架他帮递砖头,要翻墙他就是梯子啊,极是忠心护主。虽然把潘晓霜沦落风尘的事到处宣扬不够厚道,可是做人厚道也要看对像,潘晓霜对他家二小姐出手从不留情,到富春之后,二小姐接连吃她几个大亏,如今有机会不还席的是傻子么。是以管家高高兴兴答应着去了。

英华又叫柳一丁使人先去金陵盯住萧明,有事速速回来报于她知道。诸事安排妥当,车队缓缓朝金陵城前进,英华闷闷的倚在车窗边,仰头看天空流云。

在柳五姨长住杭州之前,金陵本是柳家在南方的总部。柳家商行在金陵水西门外占了一条街。柳家生意极是兴旺的,招待客人的住处除去一个大花园,还有特为为带有家眷的商人准备的十几间小宅,就在街后的青衣巷里。柳三娘送孙女到金陵女学上学,也不曾另外置办宅院,借用柳家在青衣巷中最僻静的一个大院落做玉珠雪珠两个孙女休沐时的住处。

今日还不是休沐日,玉珠姐妹还在女学不曾回来。英华在青衣巷外下了车,看巷子里有一间小院门外守着四个膀大腰圆的护院,守门的正是她家的家人,就晓得那是她家在金陵的住处了。

小宅的管家早就接到信儿,给二小姐安排的住处是第三进的东厢,对面西厢便是玉珠和雪珠的住处。英华叫红枣看着家人搬箱笼收拾屋子,她带着小海棠和两个管家婆慢悠悠把小宅前后都转了一遍,看门户严谨,厨房收拾整洁,西厢里头样样都不缺,晓得小宅管家甚是称职,侄女儿不曾受委曲,她才安心回东厢,亲手把她与侄女儿买的衣衫料子首饰等物理出来,就看着红枣把送女学校监并先生们的节礼配起来,每位一篓花笋干一篓鱼干,一只火腿再加上四块上等尺头,一盒杏花楼的月饼,一盒杂拌干果和糖果。红枣照着名单用小红纸写好名签儿,一个一个贴好,再看着人用大筐装好,一家一筐。英华便洗了手写帖子,让管家备好车,使小海棠跟着小宅的总管挨家去送。

黄九姑望富春王家来人甚是着急,一日使人到青衣巷来看三回,正好这一回小厮看见王家送节礼的马车出巷,忙忙的就掉头回去报信。黄九姑也等不及再使人去请了,自家带着两个人雇了个车就奔青衣巷来了。

其实英华并不曾忘记给黄家送钱的事。只是她二哥前一阵和黄家舅舅吵过嘴,此时黄九姑嫁女,黄家亲戚来送嫁,必定都在黄九姑下处,她送银子去说不定要遭人家白眼闲话。是以英华故意先送先生的节礼。横竖怀翠表姐在女学做事,自然会晓得王家的人到金陵了。既然黄九姑十月嫁女,必是急等银子用的,晓得王家来人了,八成是要亲自来讨,这般也省得她送钱上门去被人非议。

不过黄九姑来的比英华想像的还要快的多。英华路上穿的衣裳还没来得及换下,黄九姑已是进了大门。英华便叫请黄九姑厅里坐,她叫人把银箱挑到厅里去,又亲自开箱取了封好的帐本出来送把黄九姑。

黄九姑看见是英华先愣了一下,甚是不悦的问:“耀宗进京不曾回也罢了,怎么耀祖也不让他来?”

“大哥和大嫂原本行李都收拾好了,”英华笑着捧茶,又扶黄九姑上座,陪着小心道:“听讲学政巡至曲池,不日将开县试、府试,爹爹说大哥这科应当考得起,留他在家写墨义呢。便是嫂嫂有心想来,到底在家帮着娘料理家务贴心些,所以使甥女来金陵送帐本。”

“胡闹。你一个女孩儿家,怎么能让你一人孤身出门!”黄九姑板着脸数落了十几声姐夫的不是,才把帐本接在手里细瞧。这个帐本却是王二少使封条封好了的,封的日子都写在封条上,看日子就是耀宗从北方回来没多久封的。黄家没有秘密,耀宗那一回去北方贩牛马,一共赚了多少银子,耀祖分了多少,黄九姑能分多少,黄家早就晓得了,黄九姑心里也有数,掀开帐本瞧了瞧,就是那个数,她也不和英华多话,就把头点一点,指着才抬到厅里的一个箱子道:“钱都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