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在心中暗自梳理了一遍天下人物。发觉并没有叫“一川子”的名士能人,同时也没有哪个当世名士能与眼前的老者对得上号。难道此人是传说中的隐士?想到这儿,曹丕不禁对这位自称“一川子”的老者产了浓厚兴趣。
稍后的事实也证明一川子判断确实精准。冀州走私一案前前后后共涉及官吏、豪强百余人。倘若家家都同高家坞这般拼死抵抗,那受到牵连的百姓极可能逼近十万。好在齐军一夜拿下高家坞的战果极大地震慑了冀州本地豪强,加之太史慈、张清等人事先又根据内卫的情报有的放矢地调派兵力实施抓捕。故而面对前来拿人的府兵,绝大多数坞壁都选择了交出首犯认罪受罚。少数负隅顽抗的坞壁则如高家坞一般被火雷好生洗礼了一通。从而使得冀州人在很长一段时期里都忌惮一切与火药有关的器物,哪怕是小儿玩的烟花爆竹也不例外。
照理说冀州曝出如此惊天大案理应轰动天下才是。然而冀州走私案却并未在延康三年的元月引起太大波澜,因为就在高家坞陷落的第二日,怀胎将近九个月的蔡吉终于迎来了期盼已久的分娩日。
对于齐国群臣而言君主分娩乃是关系到齐国生死存亡的国之大事。所以一经得知蔡吉即将分娩,包括贾诩、郭嘉在内的凤阁重臣皆在第一时间赶往齐宫待命。执掌翎卫的赵云更是亲自披甲上阵为分娩中的蔡吉守卫宫城。
然则无论齐国文武将产房内外安排得如何周到贴心,分娩终究是蔡吉一个人的战斗。无论是前一世还是这一世蔡吉都未曾有过产子的经验。好在她眼下的*才二十五岁,正值女性生育的黄金期,胎儿的胎位又正常。所以同这个时代每一个顺产的母亲一样,蔡吉身穿**咬着白布坐在塌边的木盆上由产婆用力抱着腰,以古老而又自然的坐式姿态分娩。
温暖的产房内,汗水早已沁透了蔡吉的衣衫,剧烈的疼痛让紧咬白布的她发出好似野兽一样的低吼。但是蔡吉的意识始终是清晰的。就像她当年选择踏出逐鹿第一步时那样。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清楚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又是一波如潮水一般急促涌来的阵痛,蔡吉能感受有一股力量正竭力挣脱着想要摆脱子宫的束缚。漫长的巨痛似乎永无止尽,就好像这连年征战的乱世望不到尽头。但希望终会降临。当疼痛达到最顶峰的那一刻,婴儿借着引力滑出了母体,在一众产婆侍女的欢呼中发出了其有生以来的第一声啼哭。
与此同时贾诩、郭嘉、崔琰、田丰、王修、李敏六人正在凤阁内焦急地等待齐国继承人的降生。虽说华佗先前检查下来断言蔡吉一切安好此番定能顺利产子。可女子生产素来凶险,稍有不慎就可能危及性命。眼瞅着两个半时辰过去了內苑还没有任何消息。饶是在场六人都曾做过父亲。这会儿也忍不住开始隐隐不安起来。且见郭嘉手持折扇轻叩虎口;田丰、王修则连续调整了数次坐姿;李敏和崔琰二人虽是低头不语,但左手却是不断地轻拍膝盖;甚至就连闭目养神的贾诩胡须都在微微抖动。
陡然间一阵急促的小碎步声打破了凤阁内的沉寂,意识到內苑有消息的贾诩、田丰等人纷纷抬起了头。郭嘉更是直接站起了身。果然下一刻就见蔡吉的贴身侍女铃兰匆匆迈进凤阁禀报道,“君上大喜,生了个千金,母女平安。”
得知蔡吉母女平安。凤阁众臣先是长舒了一口气,继而却又不约而同地为涉险生下女儿的蔡吉扼腕痛惜。很显然一个女孩并不能解决齐国目前缺乏继承人的问题。毕竟自三皇五帝起中原便已进入父系社会。汉朝更是以三常五纲等父系家长制为立国之本。故而依当下中原的风俗习惯。世人或许能接受由一个非凡的女君主来结束乱世,却绝对无法认同由一个女系家族来统治天下。
说到底在场的六位齐国重臣都是菁英之士。他们当年在向蔡吉效忠之前,都曾对这位女诸侯进行过漫长而又认真的考察。在确认蔡吉确实拥有可以改变乱世的才能与气魄之后,方才下定决心辅佐一位女主逐鹿天下。对于蔡吉的优势以及女性君主的弱点。他们每一个人都有着极为理性的认识。所以即便是六人之中最看好蔡吉的郭嘉,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蔡吉若想巩固现有的政权,终究还是得有一个男性继承人才行。哪怕是个过继来的男性继承人也强过亲生的女性继承人。
当然蔡吉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去生育、培养或者挑选继承人。因此相比未能得到理想继承人的失落,郭嘉这会儿更关心的是蔡吉的身子有无大佯。情绪可还稳定。只见他迫不及待地向铃兰追问道,“君上现下如何?”
铃兰赶紧欠身应答,“回禀尚书,华医师称君上脉相平稳,已无大佯。”
在再次确认蔡吉安然无恙后,郭嘉的脸上方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君上顺利诞下千金,实乃上天庇佑,理应举国同庆才是。”
郭嘉倒是一语点醒了众人,此番蔡吉跨过生育的鬼门关已是最大的幸运。众人作为齐国的重臣,当务之急应理先替蔡吉稳住局势才对。就听户部尚书田丰连忙点头附和道,“奉孝言之有理,君上平安便是齐国之福。”
吏部尚书崔琰则跟着提议道,“永平年间,东海王三女曾获封小国侯。余以为可比照此例替君上之女向朝廷求封。”
原来受母系遗风的影响,汉朝人至今还留有“女儿为嗣”的习俗。只是不到万不得已极少有人会以女儿为嗣。崔琰此刻列举东海王刘疆三个女儿受封侯国的例子,也仅是在替蔡吉女儿日后获封爵位寻找法理依据,绝非认同蔡吉以女为嗣。
且就在众人商议着接下来该如何替蔡吉的女儿定名分之际,一直没怎么发话的贾诩缓缓开口道,“庆祝、请封之事可稍后再议,余等身为人臣应先向君上道贺才是。”
众人听罢贾诩所言,这才想起忙了半天最重要的一件事还没做,当即哄笑着站起身在铃兰的引路下一同前往内苑。由于蔡吉刚刚生完孩子不能吹风,所以一干重臣都只能在产房外隔着帘幕向他们的君上道贺。
此时的蔡吉正精疲力尽地躺在卧榻上,婴儿脱离母体所带来的疼痛虽尚未褪去,但她的内心深处却头一次有了充实的感觉。那个幼小的生命是世间唯一与她有着灵与肉牵绊的存在,正是这种牵绊令两世孤寒的她不再感到孤独。
当然蔡吉也十分清楚一个女孩非但不能解决她的子嗣问题,还可能对她的统治产生不利影响。可就在她暗自替女儿的未来忧心之际忽听铃兰在外通报道,“君上,贾大夫、郭尚书、崔尚书、田尚书、李尚书、王尚书,贺喜来也。”
紧接着就听帘幕后传来了贾诩等人的齐声致贺,“臣等恭贺君上喜得千金。”
面一干对自己和女儿不离不弃的重臣,甚为感激的蔡吉诚心致谢道,“辛苦诸卿也。”
不过还未等贾诩、郭嘉等人回应,产房内的蔡琰已然将剪去胎衣擦拭干净的婴儿抱到了蔡吉的面前,“请君上赐名。”
一个人的名字不单单是个符号,同时也承载着父母对孩子的期望。所以无论是产房内的蔡琰,抑或是产房外的贾诩、郭嘉等人,这会儿都屏气凝神地静侯蔡吉为女儿取名。
望着襁褓中面色红润尚未睁开双眼的女儿,蔡吉忽然心念一动想起了齐宫中那棵高大繁茂的老槐树。在青州一代槐树乃是象征旺盛生命力与富贵荣华的护宅神树。蔡吉希望自己的女儿也能像槐树一样扎根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坚韧茁壮地成长。
于是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蔡吉道出了女儿的名字,“槐,孤家有女名唤槐。”(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节 离间之计
“女娃儿?君上巾帼英伟不让须眉,未曾想在子嗣之事上竟如此福薄。”
龙口乐安侯刘琮府内,蔡夫人以幸灾乐祸的口吻调侃着蔡吉生女之事,直吓得其弟蔡瑁慌忙劝阻道,“阿姐休要胡言,小心隔墙有耳!”
“此屋就余姐弟二人,怕甚?”蔡夫人不以为然地瞥了蔡瑁一眼,见后者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便将刚到嘴边的调笑之言咽回了肚子,进而心虚着将话锋一转道,“罢也,阿姐明日就进宫向君上贺喜。”
蔡瑁却是生怕蔡夫人入宫后提及过继、收养之类的话题惹蔡吉不快,于是赶紧向其姐提醒道,“阿姐入宫后,宜谨言慎行,万不可惹恼君上。”
“德珪放心,此事阿姐自有分寸。”蔡夫人说到这儿眉梢一挑,又跟着兀自分析道,“君上初次产女,难免气血不足、郁郁寡欢,急需有人从旁安慰、照料。阿姐此番入宫就是要向君上表明,余姐弟二对君上母女忠心耿耿。”
蔡瑁听蔡夫人说得在理也跟着点头附和起来,“阿姐所言极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蔡字,君上兴则蔡氏兴,君上衰则蔡氏衰。更毋庸说余姐弟二人北迁至今深受君上恩泽,于情于理自当竭力为君上效命。”
相比一心想在蔡吉麾下建功立业的蔡瑁,蔡夫人却是存着另一番心思。因为多年侍奉刘表的经验告诉她,诸侯要想守住一方基业就必须得有一套信得过的班底亲信。而有血缘关系的宗族相对比较可靠,所以各家诸侯都会倾向于提拔自家血亲、族人、同乡做心腹。在蔡夫人看来,不管蔡吉日后是继续生子也好,过继养子也罢。唯有重用蔡氏子弟方能保证蔡氏江山不变色。于是且听她慢条斯理地接过话茬道,“君上兴则蔡氏兴,君上衰则蔡氏衰,此话倒也不假。然则余等更要让君上知晓蔡氏子弟乃是蔡氏江山之根基。”
蔡瑁见多识广自然是比蔡夫人更有自知之明,什么“蔡氏子弟乃是蔡氏江山之根基”的话说出去只会贻笑大方。所以蔡瑁不等蔡夫人说完便连忙摆起了手道,“阿姐莫要说笑。君上麾下文有贾诩、郭嘉、田丰、崔琰等名流辅佐,武有太史慈、张郃、张辽、高顺等英豪保驾。蔡氏子弟如何能与此等名流英豪相提并论。”
“汝懂什么!外姓人终究是外姓人!”蔡夫人杏目圆睁狠狠剜了蔡瑁一眼。继而又心有不甘地抱怨道。“还不是尔等男儿不争气,连累余等女子在外抛头露脸。汝与其此长他人士气,灭自家威风。不如回去好生敦促众儿郎修文习武,将来高中榜首,好叫齐国文武刮目相看!”
莫看蔡瑁平日里在外为人豪爽大气,可偏偏就是拿他这个性子泼辣的二姐没办法。不过蔡夫人主动入宫讨好蔡吉对于蔡瑁而言终究也是桩好事。故而此刻面对蔡夫人唠唠叨叨的数落。蔡瑁只是一个劲地点头称“喏”。
事实上,随着蔡吉生下女儿。心思开始活络的远不止蔡夫人一人。连日来来向蔡吉贺喜的达官贵人、巨商富贾可谓络绎不绝。甚至就连此前一直待在琅琊称病不出的工部尚书萧建在得知蔡吉产女后亦在第一时间启程赶往龙口赴任。
相比之下曹魏这边的动静却是明显小了许多。这一来是因为曹丕乃是入赘蔡家,其与蔡吉的子嗣终究都得姓蔡。二来嘛,曹昂成婚至今已接连得了一个嫡子,一个嫡女。一个庶子。故而曹操早没了喜获第三代的新鲜感。不过作为蔡吉的老对手,曹操对蔡吉新生的这个女儿还是颇感兴趣的。
“《周礼?秋官》有载:‘朝士掌建邦外朝之法,左九棘孤卿大夫位焉。群士在其后,右九棘公侯伯子男位焉.群吏在其后。面三槐。三公位焉。州长众庶在其后。’想来齐主还欲再生子嗣。”魏宫内司徒荀彧等人当着曹操的面,针对蔡吉替女儿所取的名字,兀自分析着蔡吉日后的动向。原来槐树在古代亦是三公宰辅之位的象征。在荀彧看来蔡吉为女儿取名“槐”,多半是寄望此女长大后能尽心辅佐齐主。因此他判断蔡吉会继续生子。
但是蔡吉终究有别于男性君,作为女性的她必须亲自承担生育的风险。而她的风险就是其他诸侯的机遇。所以也就怪不得魏国君臣会凑在一起如此认真分析蔡吉是否再次生子了。这不,时任郎中的杨修就提出异议道,“槐虽象征三公宰辅之位。然槐之盲怀也,亦可解作怀来人于此。齐主替此女取名为槐,许是想让其继位招赘,也犹未可知。”
“蔡安贞素来胸怀逐鹿中原之志,其为笼络天下人心,又岂会再立女主继位。”这一次的发话者乃是新晋升任少府的司马朗,且听他进一步分析道,“然则女子生产终究凶险,未免横生意外,齐国文武或会劝齐主过继养子为嗣。”
杨修听罢司马朗所言,撇了撇嘴冷笑道,“豪门大族尚有嫡庶长幼之争。蔡安贞以国君之姿招养子为嗣,岂不似兔走于街,引人逐之?”
杨修一席话可算是道出了蔡吉情愿冒险生子也不提过继养子的苦衷。由于蔡吉出道较早,起家打拼的那段岁月年纪尚幼还不适合过继养子。待她成年之后又俨然成了一方诸侯一国之君,过继养子为嗣便已不再只是一户一门之事,而是关乎国之兴亡的大事件。
须知古代对确立继承人有着十分明确的规定,即“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在一个大家族中,正妻的儿子叫“嫡子”,身份最为尊贵。除了正妻以外的其它妻妾的儿子叫“庶子”,身份次之。只有嫡子才有资格继承财产和世袭爵位,即使庶子比嫡子早出生也没有僭越或者窥伺的权利。除非嫡子死了,才轮得到庶子继承。所以才叫“以贵不以长”。而如果嫡子有好几个,那就由嫡子中老大继承家族的财产和爵位。即使老大是个白痴。只要活着就享有优先继承权。这便是“以长不以贤”。
当然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但凡有点家产地位的家族常会碰上嫡庶长幼之争的问题。倘若涉及政治遗产,那更是会引来诸多利益团体从旁推波助澜,明争暗斗。冀州的袁绍,荆州的刘表,都是近在眼前的前车之鉴。试想有血缘关系的亲子之间尚且还会斗个你死我活。养子的选择范围更广,考核标准更不明确。一旦蔡吉选择的养子不能服众,极有可能会就此撕裂齐国的文武班底。
所以杨修的话音刚落。荀彧便跟着点头附和道。“德祖言之有理,立嗣之事关乎社稷安危,稍有不慎便会重蹈袁、刘覆辙。无怪乎。齐主不惜以身犯险也要诞下嫡子。”
荀彧这话一半是在分析齐营动向,一半却是在故意说给曹操听。原来曹操近些年迟迟不肯立长子的曹昂为世子,反倒是对妾侍环夫人所出的冲公子宠爱有加。虽说曹冲眼下才10岁又是庶出,可依曹操的身板儿再活个十几二十年完全没有问题。试想十年之后。一个20岁风华正茂的受宠庶子,一个37岁手握兵权却始终没被立为世子的长子。简直就如当年袁谭、袁尚兄弟的翻版。饶是荀彧对曹昂再有不满也不会坐视夺嫡之祸在魏国上演。所以只要有机会荀彧总会旁敲侧击着劝曹操尽早立嗣。
曹操当然明白荀彧的心思。也清楚违反长幼有序的会带来怎样的风险。可当年曹昂放天子南下的举措始终就像根刺一般哽在曹操的心头。此外曹操自诩身子骨结实,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再培养一个合适的继承人。所以他还想多考察考察他的儿子们,看看能否从中挑选出一个符合他心意的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