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1 / 1)

其三为修道,修道分内外两途。内修,修养心性,守生养气;外行,行善积德,乐善好施。内修外行圆满,即可修合天人,返璞归真,尸解成仙。

其四为行教,凡敬天祀神超度祖先之时,须安教仪,修斋建醮。

其五为救人,即凭岐黄之术治病救人。

其六为利物,即顺万物之性,本好生之德。

其七为济世,即以教化民,布道天下。”

于吉起先只是抱着姑妄听之的态度对待蔡吉所谓的积善道。但当蔡吉逐一提出那七条教义,于吉的表情便逐渐变得郑重起来。待到蔡吉讲完七条,已低头沉思了半晌的于吉皱眉问道,“依府君之教义是想让人生前积善,死后解仙?”

“恕本府孟浪,道长见过活人腾云驾雾成仙?”蔡吉略带揶揄地反问道。待见于吉张口欲驳,蔡吉又将话锋一转道,“就算真有其人其事,也非寻常百姓可求。难道只因为百姓无财无势,就不得求仙乎?”

于吉当然明白蔡吉的意思。所谓尸解成仙,指的是修行者得道之后遗弃肉体而仙去,或不留遗体,只假托一物,遗世而升天。这种成仙方式听着很玄乎,可是实质上却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人死后是成仙了。因此“尸解仙”一直以来都被追求长生的贵族名流视作成仙之下品。王充更是在《论衡?道虚篇》即称之为“虚妄”之术。但同样的事搁在平头百姓身上就不一样了。百信没有财力人力去采药炼丹,也看不懂深奥的道家经典。肉身成仙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在百信身上发生的。相比之下尸解成仙还更为可行一些。毕竟人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还不是人嘴两张皮的事。

想到这里,于吉不得不感叹这世间还真有天授之才存在。十多年前张角假托“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太平”,吸引数十万百姓入教已经让于吉叹为观止。但张角所立之教义,比之面前的蔡吉似乎又落了下乘。毕竟在人间建立传说中的太平之世太过困难,甚至不客气的说,这比尸解成仙还要虚妄。而老百姓眼瞅着乱世看不见尽头,久而久之也就不再相信太平道了。所以说,这些年追随于吉的太平教众与其说是相信太平之世会到来,不如说是崇拜他的符箓咒语。但此刻蔡吉“积善成仙”的教义,无疑是为太平道在民间的发展指出了另一条明路。

果然,蔡吉这边话音刚落,于吉身旁的那个道童便再一次探身追问道,“府君的意思是每个人都能成仙?”

“是,每个人都有仙缘。”蔡吉平静地向道童颔首道。给予普通人接近神的权利,是一个宗教成为世界性宗教的基础。在这个时代地球上多得是将特权阶层神格化的宗教,但最终他们都将被世俗化的宗教所打败,并退出权利的舞台。历史将证明,民众的力量远甚于达官贵人。

然而此刻的于吉却并不看好蔡吉的这种想法。因为他并不知晓此后一千八百年的历史,于吉看到的只是七年前黄巾起义的失败,以及之后天下的大乱。所以在他看来,光得到黔首白丁支持根本成不了大事。唯有讨得当权者的欢心,方能将太平道,不,积善道发扬光大。于是抱着这一想法的于吉,当即冲着蔡吉摆手摇头道,“府君此言差矣。人分贵贱,仙缘岂能一概而论。修养心性,行善积德,固然能修持得道。但想修合天人,还需借助药石之力。否则仅凭行善积德便可升仙,天庭岂不是人满为患?”

蔡吉听于吉如此一说,心知他这是想学汉中的张鲁,以巫术、丹药讨好想要长生的当权者,走上层路线。话说,太平道与天师道,虽都以符水治病,但两者的主旨各有不同。太平道讲究思过忏悔,易入门偏世俗,与基督教略有相似;而天师道则主要是用章表与鬼神为誓约等巫术手段,偏向重视符箓。联想到历史上,偏世俗者虽信众广泛却昙花一现,而偏巫术者却传承千年,再一瞧此刻身为太平道上师的于吉亦有放弃普世主旨的打算,蔡吉又怎能不唏嘘,不失望。

然而唏嘘归唏嘘,失望归失望,蔡吉却并不能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就与于吉分道扬镳。毕竟她现在还需要利用于吉控制太平道,因此蔡吉当即决定后退一步,向于吉求同存异道,“于道长之言确有几分道理。有权有势者比黔首百姓确实多了几条求仙之路。然‘积善成仙’,至少能给百姓一个希望,对于积善道在民间的传播还是颇有助益的。”

其实于吉在说出“天庭岂不是人满为患”之后,也觉得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再怎么说此蔡吉为太平道更名,订立新教义,都是出于好意,是想让太平道发扬光大。而自己如此顶撞太守可不妙。待见蔡吉并没有生气,反倒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原本惴惴不安的于吉在暗自舒了口气之后,便也顺从地向蔡吉拱手道,“府君说得是,老道回去之后便将府君这七条教义编纂成册,授予教民。”

“那就有劳于道长了。”蔡吉微笑着颔首之后,跟着又将目光扫向了于吉身旁那个道童。说是道童,但从其外表看来也该有十七八岁。想到这道童之前对自己所提教义表现出的兴趣,蔡吉不由向其询问道,“这位小道长上次也来过太守府吧。还未请教尊号?”

于吉见蔡吉问及自己的弟子,便顺势介绍道,“此乃老道坐下弟子王韫,字然之。”

先前还在低头沉思的王韫听蔡吉与师傅提起了自己,连忙回过神向着蔡吉恭敬地一揖道,“王韫见过蔡府君。”

“听口音王道长不似徐州人?”蔡吉探问道。

“回府君,韫乃钜鹿人。且韫尚在修行之中,当不得道长之名,还请府君以字相称。”王韫谦逊地作答道。

钜鹿人?那张角三兄弟也是钜鹿人哟。难道这道童与张氏兄弟有关系?否则以他这般年纪又怎会屡次参与自己与于吉的密谈?

且就在蔡吉暗自揣测王韫身份之时,一旁的于吉却显然不希望蔡吉与自己的这个弟子多做交流。却听他轻咳嗽了一声插嘴道,“府君,即有心将太平道更名为积善道,那老道还需前往江左一次将更改教名教义一事告知江左教民。”

蔡吉一听于吉要再次南下,当即便将王韫的事搁在了一边,转而向于吉探问起了南方的情况,“于道长要去江东?本府可是听吴越来的商贾人说,袁术麾下的孙策正将那儿闹得战火四起啊。”

于吉见蔡吉一听江左,就提到孙策,不禁感叹这女娃儿太守果然消息灵通。没错,眼下江东最耀眼的风云人物莫过于乌程侯孙坚之子孙策。话说,自打孙坚战死荆州,孙策便投奔了袁术。期间其为袁术战九江、讨庐江立下了赫赫战功。之后孙策又问袁术借了兵马南下江东助其舅父征伐横江,一路上势如破竹。毫无疑问,孙策的出身、名声、年纪以及武勇都符合于吉之前对合作诸侯的条件。若非之前已搭上了蔡吉这条线,加之又有锦西城为饵,于吉很可能还是回像历史上那样去搭讪孙策,并惹来杀身之祸。不过而今的于吉一心只想着去辽东当城主,因此他这会儿提起江东的战事、提起孙策,多少带上了点看热闹的味道,“回府君,那孙策于去年打败刘繇入据曲阿,据说战后江左前来归附、应征之人,自四面八方接踵而至,可谓是万人空巷。而孙策亦从刘繇手中夺了战马千匹。想来眼下就算是袁术也需忌那孙郎几分。”

“唔,孙策已占据了曲阿啊。”蔡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虽说孙策依旧按照原本的历史路线连败笮融、刘繇,在江东拿下了第一块根据地。但一想到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曲阿之战没了太史慈参与,想到被后人三国迷津津乐道的神亭一战已然消失,蔡吉就忽然有了一种历史正在自己手中偏离轨道的感觉。

但于吉哪知蔡吉心中所想,他眼见蔡吉听罢孙策的战绩愣在了当场,便跟着抚须奉承道,“府君也莫要惊讶。其实笮融、刘繇皆乃无能之辈。孙策之战功怎及得上府君西拒袁谭,南挡吕布。”

这个马屁拍得可够响的哟。吕布、袁谭的名头虽大过笮融、刘繇。但后两者好歹都是江左的地头蛇,孙策以数千人马驱赶坐拥数万兵马的地头蛇。岂是自己这般杀敌一千自伤八百者可以比拟的。蔡吉一面在心中如此苦笑着,一面则继续向于吉求证历史的进程,“于道长过奖了。道长刚才说连袁术也需忌惮孙策。本府听闻袁术与那孙策有恩,难道两人已有间隙?”

于吉听蔡吉如此一问,当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府君难道没听过这句谶文,代汉者,当涂高也。”

第2卷青州之鹏 第48节伴君如伴虎

第2卷青州之鹏 第48节伴君如伴虎

“代汉者,当涂高也。”

入夜时分,年仅二十一岁的孙策手持袁术送来的书信,低声沉吟着这句早已在中原流传甚广的谶文。而在他身后端坐着的两个中年文士亦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此时,却听其中一位留着三缕长须的文士蹙眉叹道,“素闻袁术对此谶文颇为上心。认为‘代汉者当途高’中的‘途’暗合其名‘术’与其字‘公路’。且其一直以来都自称袁氏祖先出于春秋时代的陈国,是舜的后裔,舜是土德,黄色;汉是火德,赤色;以黄代赤,是五行运转顺序。如今其又用此谶文来试探主公口风。看来袁术篡位之心已不可扭转也。”

“岂止是不可扭转,简直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子纲先生有所不知,那袁公路已得玉玺,登基称帝恐怕只是朝夕之事。”孙策说罢,随手将书信丢在案牍之上。

眼前这位叫子纲的文士,正是广陵名士张纮,字子纲。现年四十五岁的张纮原本因丧母,暂居江都。孙策闻讯后,便亲自上门拜访想要请张纮出山。起先张纮并没将当时还未满二十岁孙策放在心上,对其的邀请也婉言谢绝。但孙策并没有就此气馁,而是一次又一次地登门与张纮探讨天下大势。一年过后,张纮终于被孙策的恒心以及忠壮之气所打动,决定出仕助其成就霸业。而这会儿的张纮乍一听袁术手上有玉玺,不由惊呼道,“玉玺袁术那厮哪儿来的玉玺?”

孙策被对方如此一问,不由同在场的另一个文士对了一下眼神。而这个文士正是孙策的三叔孙静。话说,孙静虽不如其兄孙坚武勇,却是个多智之人。其早年曾纠合乡曲及宗室五六百人追随孙坚举事,也有一定的作战经验。因此孙策此番在击败刘繇,平定诸县之后,便遣人将这位住在附近的三叔请来商议大事。而孙策此刻之所以会用眼神同自己三叔交流,是因为玉玺乃是孙家的一大秘密。

原来当初孙策之父孙坚兴兵付伐董卓,其在攻入洛阳之后,无意间在皇宫的一口井内打捞出了传国玉玺。据残留的宫中内侍所言,此乃当初张让等作乱,劫持天子出奔时,由掌玺人投到井中。然而孙坚在得到玉玺之后,却并没有将其上交给天子,甚至对外都不承认捡到玉玺之事,而是将玉玺私藏了起来。之后孙坚在征讨荆州之时,被黄祖部将用暗箭射杀。当时只有十七岁的孙策将孙坚的灵柩运回,葬于曲阿县。事毕,孙策渡江,居留在江都,结纳豪俊之士,待养成羽翼,为父报仇。然而此时早知道孙坚吞了玉玺的袁术,却将孙策的母亲扣了下来,逼其交出玉玺。无奈之下,孙策只得献出玉玺换取母亲的平安。而他自己则干脆投于袁术麾下,借袁术之势积攒实力。

整件事情虽说是袁术在乘人之危,但终究是孙坚私吞玉玺在先。说出去多少会影响孙坚的名声。不过此刻眼见孙静朝自己微微点了点头,孙策当即便放下了心中的包袱,转而向张纮如实作答道,“不瞒子纲先生。这玉玺正是策所献。”

张纮身为广陵名士自然也不会是傻子。一联想到外界有关孙坚私吞玉玺的种种传闻,他立即就明白了事情的缘由。不过此事到底是涉及了主公先父的阴私,张纮也不好多加追问。所以他立马便将话题直接跳回了袁术称帝这件事上,“主公,袁术若是篡位称帝,那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其不日便会成董卓第二,为天下各路诸侯所讨伐。故纮以为主公切不可再与袁术有瓜葛。”

“子纲先生的意思是要策脱离袁术?然在外人看来袁术对策有恩,且策眼下又是其名义上的部将。倘若策离袁术而去,乃至与其兵刃相向,会否被人认为是吕布之流。”孙策皱眉问道。

“主公此言差矣。正所谓忠、孝、仁、义、礼、智、信。袁术虽于主公有恩,但忠孝在先,主公岂能因小恩而忘大义。”张纮义正词严道。待见孙策抬起头正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张纮又趁热打铁道,“若主公顾念袁术之恩,可就此修书一封给袁术,劝其悬崖勒马,莫要冒天下大不韪而篡位称帝。倘若袁术听取了主公的谏言,那另当别论。但倘若袁术不听主公之言,那主公对袁氏已仁至义尽。”

“子纲先生言之有理。伯符,汝乃堂堂乌程侯之子,非袁术之家奴。就算袁术与汝有恩,这些年汝为其南征北战立下战功无数,也早该还清了。家仇未报,国恨未消,伯符岂能因小恩而自毁前程。照叔父看来,袁术称帝之日,就是伯符汝自立门户之时”孙静毫不犹豫地对孙策直言不讳道。

而孙静这话无疑要比张纮说得直白得多,同时亦说进了孙策的心坎里。说实在的,就算之前袁术没有用母亲胁迫孙策交出玉玺,仅凭袁术那为人反复的性格就也足以令孙策舍其而去。原来孙策刚投靠袁术之时,袁术曾向孙策许诺任用其为九江太守,但不久之后,却又将九江太守之位给了丹阳人陈纪。之后袁术又名孙策去攻打庐江,并许诺攻下庐江之后太守之位归其所有。孙策听罢遂领兵出击,一举就拿下了庐江。结果,袁术居然再一次出尔反尔,任用他的老部下刘勋当了庐江太守。如此三番两次的言而无信,孙策自然是对袁术不再抱有任何期待。于是他听从其父的老部将丹阳尉朱治之言,以助舅父吴景征伐横江为由,带着父亲的旧部以及自己这些年招纳的门客,南下江东自谋发展。

因此,目前孙策虽在名义上还隶属袁术,但他在实质上却已经算是自立了门户。只不过还缺一个正式脱离袁术的理由而已。所以这会儿听罢张纮与孙静所言,孙策不禁在心中暗暗祈祷袁术越早称帝越好。当然依张纮之计,孙策过会儿还是会去写一封措词诚恳的信去劝袁术,至于信中会饱含多少诚意,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事实上,当下看出袁术不臣之心的可远不止孙策及其幕僚等人。远在许都的曹操多少也听到了点袁术妄图登基称帝的风声。一想到自己这边才刚迎来汉帝这面大旗,那一头袁术就要称帝同自己打擂台,曹操在气恼之余,倒也不敢有所怠慢。毕竟袁术盘踞扬州多年,兵强马壮,且又毗邻许都所处的豫州,不可等闲视之。故而在同一片月光之下,曹操也在向自己的首席幕僚荀氏叔侄询问着应对之策。

此时此刻,听罢曹操一番对袁术这段时期言行作为的介绍之后,已然被汉帝任命为尚书令的荀彧,却丝毫没有慌乱,反倒是镇定自若地向曹操劝说道,“主公莫忧,袁术不过是跳梁小丑。其称帝对主公来说非但不是祸,而是天降之福。”

“文若何出此言?”曹操皱眉问道。

“主公此番迎天子入许,天下间多有诸侯不服,听宣不听调者也大有人在。然倘若袁术此时称帝,其便会在一夜之间成大汉之公敌。而主公便可名正言顺地奉天子之命,统领诸侯讨伐袁术。有此奉天子以讨不臣的先例在前,往后又有哪家诸侯敢再无视朝廷?无视主公?”荀彧循序善诱地向曹操分析道。

而曹操经荀彧如此一点拨,顿时豁然开朗地抚掌大笑道,“若非文若提点,孤险些利令智昏也。好就让袁术蹦跶去。其越明目张胆张罗称帝,就越失扬州民心,届时孤领兵南下定能杀他个人仰马翻”

然而就在曹操雄心勃勃之时,荀彧却突然将话锋一转,郑重地向曹操提醒道,“主公明鉴,扬州袁氏固然不足为虑。但冀州那位袁氏却不可不防。天子此番任命袁绍为太尉,邺城那边似乎多有不瞒。”

曹操耳听荀彧提起了自己的老朋友袁绍,不由露出了一丝无奈的苦笑。其实荀彧说“多有不满”还算是客气的。据曹操安插在邺城的探子来报,袁绍接到圣旨之时,那可是直接就骂了娘。并且袁绍所骂的对象,并非下旨的刘协,而是他曹操。据说袁绍当时当着众臣的面,大发雷霆说,“曹操当死数矣,我辄救存之,今乃挟天子以令我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