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板也忙道,“对对对。”
一向口才了得的王老板此时也哑口无言,只得是是是。
谢大人也感叹一番,就说章小水一个村野出身的哥儿,怎么能有如此学识,原来是李公后代,这便不足为奇了。
李公压根没把孩子受欺负的事情写信去京城,而是夸赞了他们机智果断,此事已了,便不再挂心,立马去了华水县。
而谢大人不过是吓唬几人一番,让他们提心吊胆好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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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经到了秋收,稻田割了叠成了草树,农家院子里的黄瓜藤蔓干枯了,南瓜老皮发亮圆溜溜的,家家户户都在晒谷子,新米的清香飘在秋高气爽的山村里。
一农妇正在翻晒辣椒,一个黝黑的“小子”操着奇怪的口音问道,“婶子,山狗村怎么走。”
那妇人闻声抬头,“你说啥?”
曾经的李狗娃,如今的李今明一字一句道,“山狗村。”
妇人瞧他黝黑,瘦不拉几的,一股粗莽野猴子模样,不禁戒备道,“你找谁。”
李今明道,“找李瑜,章小水家。我家先生是他爹。”
啥?
李瑜爹?
妇人蹙眉没反应过来,李瑜哪有什么爹啊。
她嫁过来几年从来没见过。
倒是一旁妇人的婆婆见陌生人迟迟不走,她也走过来听几句新鲜,顿时就看向那青布马车,神奇新鲜的很。村里谁家有马车啊,就是镇上都只有地主家才有。
妇人婆婆想了想道,“哎呀,你不知道正常,那时候你还没嫁过来,李瑜早年和郑秋菊闹疙瘩时,是说过他爹是什么举人的。”
当时山狗村真的像是落水狗似的,他们大黄村人人不说踩上一脚,那笑话一嘴肯定是要的。
尤其是郑秋菊还是里正闺女。
后面随着山狗村好起来了,带着四周村子种姜后,往日的纠纷疙瘩都灰扑扑的无人再提,也都忘记了李瑜说的爹。因为李瑜家,已经不需要再靠这些“没影子的胡编乱造”唬住人了。
现在镇上的人家都知道山狗村了。章有银带着李瑜去刨了林屠夫的衣冠冢,还把章峥他阿爹的坟迁到了山狗村。
林屠夫家死了两个儿子,其他堂兄弟树倒猢狲散,都说是他家恶事做尽得了报应。
但是,敢去挖林屠夫的坟,镇上找不出一个,余威犹在,怕的吓人。所以章有银带着山狗村又被镇上的人议论了一番,说他是真的凶,连恶霸恶鬼都不怕的。
妇人婆婆打量马车帘子探出的半个身子的老人,头发全白了,不是村里老人干枯的黄白,是银的,阳光下发光的,瞧着就很有钱啊。
但身上只是粗布衣裳,身形瘦,却不老态腐朽,像是偶尔落在田里的白鹤,轻盈,像个得道仙人。
这比有钱还厉害啊。
妇人婆婆道,“知道知道,绕着这条路直走就是了,山坳脚下有两座挨着的青瓦白墙,那就是李瑜家。”
婆婆见李今明嘴皮子都干了,“要不喝口水再走吧。李瑜家也是我们这一带的能干人了,我们村里种的姜都是他家教的。你们哪里有姜吗?”
李今明摆手,“不麻烦婆婆了,我们那边姜都是商队运来卖的。”
婆婆还准备再聊聊问他打哪里来的呢,今天也不知道李瑜他们从城里回来没有,这去扑个空不是白高兴了?
婆婆准备去问问邻居有没有听见章家骡车过路声,但李今明却等着回话。
他道谢不再多聊,跑去路边马车,给神色焦急扯着脖子看四周的李涛松道,“李公,前面就是山狗村了。”
李涛松手捏着马车门,连连点头,“好好。”
赶车的是一个侍卫,跟了李先生很多年。
赶车很稳,但是架不住去山狗村的路坑坑洼洼的,颠簸的厉害,但李涛松丝毫未觉,只盯着山脚下的小村子看得望眼欲穿。
这会儿正好是中午过后一些,山狗村如今都吃上三顿饭了,都在家里午歇,搓个草鞋剁个竹筒做锅笤帚之类的。
村里没大人活动,李松涛盯着看了好久,不见人影,又怕见人影。
这种心情很难形容。
要是身赴黄泉,他倒是无愧天地坦坦荡荡,游历多年多凶悍的山匪地痞架着脖子,他也不怕。
但这会儿他怕了。
怕是如同以前那般兴冲冲赶去,镜花水月一场空;怕孩子吃尽了苦头满脸愁苦眼里没了光;怕他怨恨他怎么才找来。怕他再次辜负了老妻的嘱托,怕他到死也不瞑目。
他脑子里全是十六七岁的李瑜,旁人都说他家小哥儿生的好,清丽乖顺一看就是让人省心的。
只有他们家人知道,李瑜淘气不省心的很,针线不好好学,非要翻弄他纸篓里的废文章。
嘴里说着他不要学女红,他读书不比哥哥们差,他为什么不能读书科举。
这世道难,哥儿读了书,只会更痛苦。他看到了天地却被压禁在后宅里,婆媳庶务、周边打交道的人聊不来,这是另外一种郁郁不得志。
他知道这种痛苦,自然不想孩子也这样。
也不知道孩子如今过的怎么样。
近乡情怯,如浓烈暴晒下去追逐一场雪花,脑袋空白的,除了李瑜和他在流民里被迫冲散分开的场面,他什么都想不到了。
浑身又冷又热,以至于嘴皮开始抖,枯老的手指没了力气一般垂在膝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