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村子里的人两面三刀,就是亲戚都靠不住,人情来往全是累赘,礼信一来一往少一粒米都会背后嚼舌根子。
从未见过众人拾柴火焰高,只见过旱灾来临时,赤急白脸上门讨债,不把人逼死不松口。
后来当乞丐,遭受的白眼、戏弄、欺辱、驱赶让他觉得这世上只两种人,一种有衣服穿的,一种没衣服穿的。
可是衣服底下又是什么妖魔鬼怪,只有他们这些没衣服穿的看得最清楚。
他来这个村子感受到了善意,但是他还没掉以轻心,甚至想要是村里有人帮陈氏说话,他要怎么回击。结果全村人都帮他们,把王二郎护在身后,连小孩子都跳出来骂王大牛他们,团结的让沈三有些恍惚。
沈三想,要是扎根山狗村也很不错。
傍晚的时候,章小水和章峥来看王二郎。
一年半前,王二郎像是丢了魂似的,两眼空空麻木的很。现在倒是和沈三十拔草扫地,活干得利索,腐败的院子,两人生机勃勃的,沈三一口一个哥哥,王二郎原本心里还有点阴郁情绪,这下都被喊的不好意思了。
脸上不自觉带着笑,说些感激的话。
王二郎一看到章小水来,立马跑出去道,“你们来啦。”
章峥无声嘶气,也不知道他们村的人什么时候说话尾巴都要加个“啦”。显得过分亲昵了。
但是他现在是不会表露任何不满的,确实也没什么不满的了。
章小水道,“奶奶喊你们去吃饭。”
沈三和王二郎连连点头,锄头和扫帚就丢屋檐下,门都不用锁。
他们村可是远近闻名的“山狗村”,狗是真的多,外村人一进村子,狗就一呼百应似的,没人敢来。沈三上次来,差点被扑咬,喜宴的时候,大家倒是都把狗拴好了。
沈三和王二郎住在吴婶子家吃喝,也是交了钱的,每人一百文,吃到半个月,还都是大米饭和好伙食。
米油柴火等都是章家给吴婶子的,吴婶子回村后白天来带孩子,中午就在章家吃,但是早晚非得回家做。
说是沈三王二郎需要她,喜欢她手艺。
实际上,吴婶子也是给章家人腾挪空间,一家人也聚少离多,很少有一家六口整整齐齐的,这时候她就不要去打扰了。
她手艺也好,今天特意做了四菜一汤,小葱拌豆腐、腊肉酸辣椒炒大蒜、清炒白菜、红菜苔,鸡蛋紫菜汤。
本来还想安慰王二郎,但见他面色还行,便没再提了。确实,全村人都帮他,这份善意分担了他很多内心人伦煎熬的折磨。
吴婶子心里也暖暖的,来山狗村养老,是她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第二天,腊月二十七。
章峥来吴婶子家搬桌子,搬去虎仔家打糍粑。虎仔家是最早有一套打糍粑的工具,这么些年来,也一直在他家打。
打糍粑是村里孩子最喜欢的事情了,吃过早饭,都早早赶到虎仔家。
章有银早上起来,把泡了一夜的糯米沥干水份,大拇指轻轻揉搓变成了粉,这便是泡好了。
要是泡得不够,打的时候不容易捣碎,容易沾着棒槌底部,压出的糍粑不够软糯口感干硬,还不容放,没一个月就会干裂。
当然,糍粑过两天就会泡水里保存,不然就干放着,也会干裂。
章有银叫章小水捏下感受手感,教他诀窍。
章小水才不学,理直气壮有章峥。
这倒是让章有银没办法说了。
不学就不学吧,反正章峥会做就行。
糯米沥干水后再倒进木桶里,章有银提着出门,李瑜和章小水分别抱着团团冬麦去凑热闹。
别看李瑜斯斯文文的,抱着近二十斤的儿子走路气不喘脚不歪的,走到虎仔家时,章峥见李瑜轻轻松松,看来带孩子也锻炼体力的。
章峥带着石墩又跑回去把婴儿床搬来,反正凑热闹,不怕麻烦,爱折腾就是凑热闹的精髓。
许桂香见章有银木桶只小半木桶糯米,“你家今天打这么少,只二十斤吧。百把个出头的粑粑够吃啊。”
章有银看许桂香水池边沥的糯米,很大的簸箕堆成了小山,用木缸的架子撑着的。这不得五十斤了,两百多个糍粑了。
他家以前也打这么多,孩子爱吃,一到过年就烧糍粑,沾一点折耳根辣酱或者白糖,嘴边沾了点烧焦黄的屑沫,吃成了小花猫似的。
那时候家里手头不宽裕,糯米价要比大米贵上三成,五十斤糯米快半两银子了,但孩子爱吃,他也从来舍得买。
现在只庆幸当时幸好舍得,不然现在有钱了,孩子也不爱吃糍粑了。
许桂香打的多,一是虎二郎爱吃,这小家伙还没出村过,糍粑这东西是他惦念的年味好货。二是许桂香和虎平头拿来填肚子方便,忙的时候烧个糍粑就好了。
不一会儿,周家和程家也拎着糯米来了。
吴启河和刘翠翠田禾秀也提了点米过来,都不多十斤这样,算是花了不到一百文置办了年货。
这些糯米摆在一起,白的程度不同,品质好坏就不同,价格也有区分,不过也不会弄错。
今年程武的糯米亮白的很。
许桂香挖苦他,“往年你家的糯米灰不拉几的,看着像是没洗干净的陈米,霉斑黑点子都不知道掐掉,仗着牙口好,石头谷子也不知道筛选。这回知道疼人了,现在搞的白亮亮的。”
赵兰鸣脸很红,在程武看来时都不好意思对视,程武那笑得一个如沐春风好像才成亲似的,看着粘牙的很。
这么些糯米也不会混淆,每家的包袱都有标记自己都认得出,每家也都抱了自家的柴火过来。
饭甑子里面叠了一层层包袱,几家人家的糯米能一次蒸熟。
虎平头烧锅子,火候那是红旺旺的,百多斤的糯米蒸了一个时辰半,香气越发浓郁起来,馋的孩子们直流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