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仔哦了声,已经设想他们哪天走镖,落得被追杀窜逃的情况,然后身无分文的时候,可以买彩线编络子卖钱挣个脚费。

章峥不一会儿又跑去问李钱来。

“啊,峥宝什么事?”李钱来张口就问。

章峥一脸憋闷,但有求于李前来,便问道,“过几天我家人来看我。”

“哦,当然可以看。”

李钱来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们这个镖局里还没有家人来探过。村子离得近的,月底两天假够了。离得远的就两月攒一起放六天,但基本都是半年回去一次。很少这样有家人看,或者又惦记着家的人。

过了几天后,小子们在教场习武,就听一声欢呼。

“二当家他们回来了!”

章峥朝门口看去,只见七个衣衫破烂的汉子,胡茬覆面,腰间挂刀,相互搀着进了门,一个个要么手臂挂伤就是脚跛着。

但就是这幅邋遢狼狈的模样,寻常人看了远远就会被吓跑,怕是一群孔武有力的疯子。

有人喊道,“林大林二都负伤了,孙大牛你们两个赶紧把他背回去。”

一群人风风火火的,教场上的小子武都不练了,全跑去围着镖师们看情况。

虎仔也想去看,他拉了下章峥,拉了几下都没拉动,回头就见章峥紧握着刀,手臂上肌肉都紧的发力,眼底是他看不懂的神情。

“咋了?”

虎仔道。

石墩也奇怪,那些人都是陌生的面孔,胡子拉碴的,他们也知道这是走镖的规矩,路上不能洗脸不能刮胡子,显得十恶不赦不好惹,震慑一些宵小之辈。

石墩开玩笑道,“你不是看他们邋里邋遢手痒想砍人吧。”

章峥面无表情,继续挥刀,只是招式里多了些戾气。

李钱来去看了林家兄弟的伤,伤口不深没见骨头,但也不容轻视,已经开始发炎发脓了。

但了解到林家两兄弟为什么受伤后,又铁青着脸,将人训斥的狗血淋头。

去程送亲队伍里多女眷,那林家兄弟多次调戏送亲丫鬟,仗着好样貌把涉世未深的丫鬟骗的一愣愣的,私下打情骂俏。

这一点,也是这次走镖才发现林家兄弟是这种人。

以前走镖都是男人,自然没机会。但是即使发现这点,领队的二当家也只是约束不许在走镖途中犯戒。不可能真因为这点就把人开除了。年轻小伙子血气方刚素久了把持不住也正常。

返程的时候老板商队采购了好些布匹,一路也小心提心吊胆的。

胆战心惊的进了州府,在华水县附近后大家都松了口气,这些道路他们都熟悉,沿路客栈都清楚底细。所以这次也是去住了之前的客栈,但是林家小子就放松了戒备,喝了酒犯了大忌。商队布料差点就被劫持了,幸好其他五人都保持清醒戒备。

明显自己犯了规矩,李钱来只象征性的给每人补了两百文药钱,又派人送两人回家养伤。

“峥宝,这林家兄弟和你是一个镇的,你赶着骡车送他们俩回去养伤。”

章峥不去。

说他走了没人做饭。

这理由确实大过天,李钱来现在都吃惯章峥做的饭菜了,省了出去吃的钱。

李钱来就随便点了其他人送。

林家兄弟还不想回家,不回家的原因不足为外人道。

林大自然也知道镖局最近来了三个新人,还有个叫峥宝的据说身手好厨艺好,镖局上上下下没有不喜欢逗他的。

林大是脚伤,坐在屋檐下远远瞧了章峥一眼,只觉得有些眼熟。

让他想起小时候丢给傻子抵债的贱狗东西。他对林四的面容已经模糊了,但唯独林四那双不符合年纪的阴鸷和狠毒让他印象颇深。

甚至总做梦,那个总被他们蹂躏欺负的小孩儿一下子变成丧心病狂的大人来杀他们全家。

不过瞧着教场上的少年身姿挺拔,沐浴阳光,和周围两个胖子学徒勾肩搭背很是亲密的样子,就觉得是自己魔怔看走眼了。

林四那小子只可能是万人嫌的小人,哪可能是这个镖局上上下下都喜欢逗的峥宝。

晚上睡觉的时候,章峥罕见的失眠了。

暗屋里虎仔和石墩一个磨牙一个打呼噜,各个黑甜梦乡。

章峥翻过身面对墙面,一线逼仄的空间,好像幼时情绪在黑暗里死灰复燃,从骨头深处爬了出来,暴躁戾气仇恨瞬间冲占了眼底。

他浑身渐渐紧绷,手臂和肩背肌理都鼓动蕴藏着爆发力,但身体不自觉像虾米一样蜷缩着。

章峥怀里抱着破烂小肚兜,他睁着眼,睫毛遮掩了窗外的月色,眼底黝黑没有光,显得幽深又古怪的冷笑。

他四岁那年,小爹刚病死,便到了他生辰。

那年给他办了一个非常隆重的生辰,家家户户都吃糠挖野菜,林屠夫开了三桌酒席请了本家亲戚,他一下子受宠若惊以为林屠夫终于记起他这个儿子了,今后就不用被欺负了。

他鼓起勇气怯怯的拽着林屠夫的衣角,学着其他孩子一样对他开口喊他爹,但是得到的只是一口唾沫。

后面他偷听到街坊议论的话,说林屠夫太狠心了,林二病重怎么可以拿林四替死。

小孩子是不能过寿辰的,身子轻,过的打眼就会招惹小鬼缠上索命。

林四早就死了。

他是山狗村章家的章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