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南柯眼睁睁地看着他随手一扔,将那只灵鸽抛出万丈远,如同废弃之物般消失在沉沉黑夜中。
沈寄一步一步走过来,浑身真气凌冽,所行之处,掌心鲜血淌下来,十分诡异。
他眼睛狠狠地看着徐南柯,道:“我若不是告诉师兄你,断玉钩在我这里,师兄只怕是前几日就走掉了吧。我一告诉师兄你断玉钩在这山上,师兄便什么也不顾,将整座山翻遍了,那模样真是心急如焚呀,甚至还想进来我的房间。今晚故意说那些情话,不就是为了进我的房间找断玉钩么。那我便给你。”
他声音逐渐发狠:“我居然还抱着一丝希望,以为师兄真是为了我而来的”
徐南柯这下真的是有理说不清,他找断玉钩的确在先,可他并没有抱着为了断玉钩才来找沈寄的心思。更何况他哪里想得到,自从相逢以来,沈寄与他相处,全都是圈套。
失忆是苦肉计,徐真也是圈套沈寄根本不相信他是为了他而来的,于是反复揣测他来的目的,甚至怀疑他是来救徐真的,所以昨晚才会等在外面。只是他放走了徐真以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沈寄对待他才稍稍缓了脸色。
不止如此,就连这灵鸽上的讯息,竟然也是一个陷阱。江七告诉他悬崖底下的结界漏洞,他跳过了这个坑,却没想到陷入了更深的坑。只怕他收到灵鸽上的讯息后,这几日在山峰上是如何偷偷溜进各处,翻找断玉钩,都被沈寄看在眼里了。
只是沈寄隐忍不发,今夜又见他从山上下来,这才一次性爆发。
徐南柯脸色一阵白一阵青,沈寄城府太深,如今说话真假参半,不能全信,他几乎要怀疑江七所说的,沈寄次次露出空门等他来,是否又是套住他的苦肉计了。
一旦这个念头出现了,他就无法控制自己,忍不住问:“那徐真山洞中的那些献舍的血阵,莫非也是你故意让我瞧见,又是你的苦肉计把我耍得团团转很好玩吗”
现在想来,这个可能性实在太大,徐南柯不敢细想。
“这句话该问师兄,欺骗我把我耍得团团玩很好玩吗,这五年里,我可从始至终忘不了天道的话,每一次都做噩梦惊醒,听见师兄你亲口说,你对我好,不过是步步为营的算计。”
徐南柯脸色白了白。
沈寄已经走到他面前,死死盯着他,脸色十分难看,半晌后冷笑道:“难道我的苦肉计对师兄有效吗我就算使了苦肉计,师兄还不是心心念念挂着谢长襟,恐怕此时只有我死了,师兄才肯留下来吧。”
他声音里满是恨意和妒忌之意,徐南柯想到重逢以后,沈寄性情大变,他此时被沈寄骗了,心里虽然生气,可更多的是心酸,沈寄患得患失的原因归根到底,还在他。徐南柯闭了闭眼睛,叹道:“感情不是算计来的。”
沈寄却突然伸手狠狠扳起他的下巴,强迫他睁开眼睛,冰冷道:“当初师兄通过算计,得到了我的感情,不是很成功么,为什么到了我这里,就不可以呢”
徐南柯被问得哑口无言。他这才发现沈寄这五年积攒的恨意根本没那么容易化解,久酿成伤,难以愈合。
被欺骗过,被背叛过,被抛弃过,陷入了泥泞当中,便很难挣脱出来。沈寄这五年来,无处找寻他,甚至开始一遍一遍地质疑自己,那些抱有的回忆,是虚假的吗。如果徐南柯只是将他当作一个攻略人物去完成任务,每一次对他好都是假的,那么有没有可能,甚至连每一次笑容都是计划好的。
他的心动,在师兄眼里,是不是像小丑一般卑微可笑。
徐南柯意识到,他们之间的问题在于,此时他无论如何解释,沈寄也不愿意相信他了。
他居然还天真的以为这几日已经化解了沈寄的心结,从此之后可以安安稳稳地过下去。但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呢。
他近乎无奈地道:“我已经解释过,我是真的喜欢你,一开始或许是欺骗,可是到了后来,我是真心喜欢你。”
沈寄狠狠桎梏住他的下巴,将嘴唇凑到他的鬓边,冷然道:“我倒是想相信,昨晚我差点就相信了,却没想到又是一次上当受骗,你是为了谢长襟才来找我,如果不是他,你根本不会来找我五年”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眼眶通红,像是要将徐南柯的下巴捏碎一样:“若非如此,五年,整整五年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四周树木尽数被他震断,轰然倒塌。
那声音中近乎绝望的恨意,令徐南柯心脏狠狠疼了一把,他张了张嘴巴,又闭上了。他若是说,因为当日在落霞坡上,沈寄不肯放他走,导致他的魂魄被撕裂,沉睡了五年,沈寄只怕会更加自责痛苦。
他伸出手拥住了沈寄,拍着他的背,小心翼翼地安抚他的情绪。
沈寄死死抱住他,两只手困住他的身体。
徐南柯心知沈寄的心结来日方长,还需日后一点一点慢慢化解,可是他三师兄的伤势却是等不得了,再多拖一日,便多一分危险。他去过三师兄的心魔,知晓他心魔中的可怖,而这一切全都是因他而起。甚至于,如果不是他,三师兄如今修为或许已经和沈寄相当了。
他叹了口气,还是狠着心说:“沈寄,我三师兄的伤势拖不得,你随我一起上孤鹜山,或是让我走”
沈寄忽然放开了他,激动的神色逐渐冷静了下来,只是眼眶还在发红,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如果我说,我要他死呢。”
徐南柯哑然,沈寄对谢长襟的恨意从始至终未曾根除,此时这话,竟是逼着自己在他和三师兄之间做选择了。徐南柯进退维谷,感觉自己被逼到了墙角里,转身不得,脸色发白。
他沉默半晌,道:“三师兄陪我长大,是我的亲人,我必须救他。”
沈寄冷笑道:“你有没有想过,我却是你陪着我长大的,你又被我视作什么人你如同我命,你却一次又一次想从我身边离开,这难道并不是亲手杀了我吗”
黑沉沉的树影落在他身上,他神情冷厉,形同鬼魅,他盯着徐南柯,见徐南柯久久不说话,眼里犹如火山爆发后的死山,一点一点暗淡下去,最后只剩下一片死寂与恨意。他胸膛起伏一下,将所有情绪拼命压抑下去,最后平静道:“我会亲眼看着谢长襟伤重而死,以报这五年来他挡我上孤鹜山之仇。”
徐南柯苦笑道:“你这不过是气话罢了。”
可他心知沈寄变得狠戾至极,此时绝不会放他离开,断玉钩也绝不会送到三师兄手里。今夜无法离开,接下来的一个月内难道还有机会离开吗。灵鸽也已经被沈寄徒手捏死,他身边没有一个能使唤的人,难道就眼睁睁地对师父和三师兄背信弃义吗。
徐南柯沉默着,忽然身形快速后闪,放出全身真气,御剑飞快地朝着山脚打斗方向飞去。
而沈寄仍站在原地,没有追他,只是眼里最后一丝生气也消失了,冷冰冰地望着他。
离开(二)
此时燕子峰正在被围住。
群山的结界正在晃动,波纹一道一道漾开,山地好像都开始崩塌。徐南柯硬着头皮朝着燕子峰西北侧出山口掠去,只见那里灯火通明,被围得水泄不通,各种面容不甚熟悉的修士都跑来想要分一杯羹,火光中,人群里有人大喊:“沈寄,将沈若云交出来”
各路妖魔鬼怪齐聚山脚,大部分陌生面孔隐匿其中,却是为了冥水而来。
暗夜里什么也瞧不清,两旁树枝不断在徐南柯脸上划过,留下几条血痕。他御剑飞了几程,脑子里不断闪过方才沈寄受伤的神情,心里也天人交战,可是此时覆水难收,他只能咬牙继续加快速度。
他全身血液上涌,真气也奔腾异常,御剑速度前所未有地快,可就在快要出这片林子之际,耳旁倏然传来沈寄的声音,他凉飕飕道:“师兄明知这些人正在引我出去,你故意往这边走,难道半点也不担心我的死活”
声音轻飘飘地被吹散在风中,平静而诡异。
徐南柯猛地朝身后看去,却见不到沈寄的身影,只能听到他的声音。让人后颈发凉。
现在沈寄已经达到分神期,而他只不过金丹后期,如果真的正面遇上,根本没办法逃脱。可空气中察觉不到沈寄的身影,未免太过恐怖,徐南柯竟然不知道,他这又是学了什么诡异功法。
分别太久,还没来得及彻底了解他。
徐南柯定了定神,道:“崖底结界被你堵住,前有狼后有虎,不从这条路走,你让我怎么出去”
沈寄幽幽道:“师兄怎么还不明白,你今日绝无可能从我手掌心逃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