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着陆岱景的手,小心翼翼地帮他涂抹被夹到的地方。
江奉恩的手温热,被触碰到的地方留下烟似的暖意,很快就消散了去。陆岱景突然抓住江奉恩抽回的手。
“别留在这儿。”他脱口而出。
江奉恩皱了皱眉:“什么?”
陆岱景却是沉默了半响,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留在这儿去哪儿呢,江奉恩对陆延礼有情,他们之间甚至有了两个孩子,难道就因为对自己的那一丁点情谊就和自己走吗?
陆岱景一愣,被自己突然的想法震住。
他居然想让江奉恩跟自己走。
还没及理清自己的思绪,面前的人却将手从他那儿抽回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延礼快要回来了,殿下你还是快点回去的好。”
疏离的语气,叫他离开,还叫那人延礼。陆岱景嘴巴里涩得发苦,他又是抓住江奉恩的手腕,直直盯着他,张着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江奉恩皱着眉,往后退了一步,和陆岱景拉开了距离。
想着陆岱景之前问过的话,大概是自己的沉默让他有所误会,便开口道:“殿下,我并不是担心你。”他盯着陆岱景的那双清丽的眼。
和他一对上,陆岱景心头猛地一颤,竟是生出不知名的恐惧,曾经江奉恩望向自己时总是有几分退怯,甚至不敢直视,现如今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没有一丝犹豫地开口。
“我只是担心延礼误会。”彻彻底底打断陆岱景的念想。
“你知道的,我曾经对你有过情,他很在意……”
后面还在接着解释什么,但陆岱景已经全然听不到了,只是直愣愣地看着江奉恩的嘴巴一张一合,浑身都在痛,江奉恩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利刃在他身上划过。
太痛了,没有这么痛过。他不知道为什么痛,他更不明白为什么江奉恩一句话就将他击溃,他后退了几步,紧紧抓着一旁的木架。
“别说了,江奉恩。”
江奉恩困惑地看着他,然后走到他面前看了看他的受伤的手:“你的手很痛吗?” 他将小小的药瓶放到陆岱景手中,“这药膏很好,能消痛。
外面的人似乎注意到里面的动静,敲了敲门。江奉恩忙牵着他将他带到后门,“今日除夕,巡逻的人会松懈些,你从这里出去右拐,那条小道不会有人去。”
说着,他打开门,外边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雪,江奉恩瞧着陆岱景一身薄衣,却还是咬咬牙将他推出去。
陆岱景站着不动,由着风雪往他身上打,江奉恩皱着眉脱下身上的披风塞给他。
“你拿着去,以后别再来找我。”
陆岱景浑身一颤,江奉恩却不再看他,扭过头便紧紧合上了门。陆岱景僵硬了般看着手里的东西,不知立了多久,院中传来一阵脚步,他才猛地跃上屋梁。
从轻微挪开的瓦缝间,他看到陆延礼走了进去,那人亲密地抱住江奉恩,江奉恩没有反抗,甚至还捂住他的手。
他的语气变得温柔:“手这么凉,外面一定很冷吧。”
喉腔一阵发腥,陆岱景勉强支撑着身体离开太子府。脑袋里只剩下刚才屋内那两人相拥的场面,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回荡着江奉恩说的话。
仅凭着本能往竹林走,头重脚轻地一个踉跄摔到了地上,下巴被磕破了皮,他伸手一抹,看到被水渍沾湿的衣袖,他愣了下,摸到脸上才发现自己竟是满脸的泪。
眼泪止不住了,越抹越多,到最后他竟是连站都难以站起,扑身倒在雪地当中。他用双手支撑着地,腿废了一样没有知觉,眼泪一滴一滴落到雪地里,紧咬着牙想站起却是没有任何作用,到最后他喉咙里竟难得地泄出困兽般的哀鸣。他一个劲儿地捶打着地面,像由此发泄心中哀怨。手破了皮出了血,他却像是被冻僵了似的没有知觉。
这些日子江奉恩带给他的苦楚他统统囫囵地吞咽下,生怕尝出一点味道,他怕尝出了之后他心又不甘,怕生出悔恨。他想着忍一忍,就像当年那样,时间一久就什么都过去了。
直到现在,那些积攒在腹中的痛统统爆发出来,没有忍过去,而是蔓延到四肢百骸,数万只针从他的身体穿过。
江奉恩爱上了别人,甚至连他以为的最后的情谊也没有。
陆岱景突然重重地咳了几声,他咳得撕心裂肺,嗓子都快裂了似的,咳着咳着这声音突然又变成了呻吟似的哭泣声。
江奉恩不再爱他了,甚至连一丁点的情都没再施舍给他,统统给了陆延礼。
怎么能这么痛呢,比年幼时母亲的殴打还要痛,痛得他喘不上气,痛得他连哭声都无法止住。
江奉恩把陆延礼的手捂热了才松开,陆延礼笑眯眯地看着他,反握住他的手,抓到自己嘴边碰了碰。
“把你手都捂凉了。”
倏地,他面上表情一变。
“怎么有股药味。”他摊开江奉恩的手,仔仔细细地翻看,“哪里受伤了?”
“没有……”江奉恩抽回手,眼神瞥向一旁,“刚才不小心把你前些日子拿回来的药瓶打翻了……”
陆延礼的面色这才有所缓和。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走到床前拿了件厚点的披风重新给江奉恩披上,江奉恩听外边的鼓声响了两声,问道:“原来才亥时,你怎么就回来了?”
“父皇本要我陪着,但我装病就先回来了。”他亲了亲江奉恩的唇,“要回来陪你守岁。”
江奉恩握住他的手,“你每年除夕都不在宫中,皇上会不会怪罪你?”
“无妨,他知道我家中有舍不下的娇妻。”
江奉恩笑着推他一把,“别乱说。”
陆延礼顺势抓住他的手,带他出了门,院子里不知道何时铺满了芝麻秸秆,下人们也都不见了。
江奉恩自然地走到秸秆上,一脚一阵响,这“踩岁”本该孩童做的事,陆延礼却每年都陪着他在上面踩,顾名思义是岁岁平安。
天上突然飘起了雪,江奉恩一愣,心里不禁想到方才离开的陆岱景,眉毛紧紧地拧起。
陆延礼从身后将他抱住,亦步亦趋地在他脚跟后随着他走。
“恩恩今年也要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