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逸年说,干工程,等时机。中友集团,听说过么。李先生点头说,当然,我和苏总打过几次交道,不是一般人物。潘逸年说,中友集团的本质,是市住宅办公室和房地产管理局合并,建立的住宅基地开发公司,性质国企,我以分公司形式加入,至少人数不成问题了,我和中友也谈好,实行承包责任制度。李先生一拍大腿,笑说,真是高明,潘总竟然能找到这条路子。这叫什么,曲线救国。
潘逸年说,我之前和中海谈过,但中海盘大人杂,顾虑太多,可以理解。中友成立不过一年左右,各方面相对简单,苏总一门心思搞住宅开发,要解决市民居住问题。和我不谋而合。苏总也是个爽快人,谈过两次,就达成了合作。李先生说,潘总在地产圈,有名气,口碑好,能力强,苏总当然求之不得。潘逸年笑说,是各有所需。
李先生说,我有个项目,正和市政在谈,在南京西路,建五星级酒店,项目若谈成功,潘总要不要做,给别人,我不放心。潘逸年不置可否说,等李先生项目落地后,我们再谈吧。潘逸年结完帐,孔雪醉劲过去三分,李先生回酒店,潘逸年打了辆出租车,先送孔雪回家,再回工地。
礼拜天,大清早,玉宝去看韩红霞,吕强正站在门口烧泡饭,连忙打招呼。玉宝把礼品摆台子上,笑说,红霞在吧。吕强刚要开口,就听门板扑通巨响,重重关上,紧接插销声。吕强上前拍门,大声说,有话好好讲,这又做啥。难得来趟,甩脸子,有意思吧。玉宝心里难过,强装欢颜说,我来的不是时机,我下趟再来。吕强说,吃过早饭再走。玉宝说,不用了。转身要离开,吕强说,我送送玉宝。
两人一路无声,走出棚户区,往苏州河方向走,吕强说,红霞是为小叶的事体,心里头过不去。恨自己同时,连带把玉宝也恨上了。玉宝黯然说,是怪我不好,我要不提小叶的旧事,也不会闹到这种地步。吕强说,不要自责。就算玉宝不说,纸包不住火,总会东窗事发。大家想把事体讲清楚、辨明白。但小叶不想,有错嘛,站在各自立场出发,侪没错。错的是做恶事的恶人,但现在,玉宝、红霞、小叶,还有刘文鹏,却在替恶人承担错误,值当嘛,一点都不值当。玉宝没响。
吕强说,玉宝不要放心上,我会做红霞的思想工作,辰光一长,慢慢就好了。玉宝说,我和红霞,一起在新疆,同甘共苦,是最要好的姊妹,一想到因为小叶,我俩从此拗断、不再来往,我就霞气难过。吕强劝慰说,不会的,会好的。吕强说,潘先生对玉宝好吧。玉宝低声说,不错的。
苏州河到了,鼻息间一股酸臭味,驳船轰鸣着从桥底经过,白浪劈开水面,波纹晃荡,漂浮的垃圾散开,又聚拢,几个穿喇叭裤的青年,靠着桥墩,抽烟说,昨天看到没,有个男人,跳河了。有人说,看到了,扑腾好几下,才沉下去。有人说,我怀疑,苏州河底有水鬼,每年都要死几个。有人说,吓人倒怪。众人笑起来。
这天黄昏时分,只有玉宝、潘家妈和吴妈,坐在一起吃夜饭。潘家妈说,大概四点钟快,逸年打电话回来,让送换洗的衣物、到工地办公室。玉宝脸一红说,我现在就去。潘家妈笑说,不急,饭吃完再去不迟。我让吴妈炖了鸽子汤,玉宝也一道带去。逸年在工地搞建筑,没日没夜,也是辛苦活计,玉宝多体量。玉宝说,嗯。潘家妈点到为止,不再多话。
玉宝拎着手提袋,倒了三部巨龙公交车,才找到鸳鸯楼工地,工人们围坐着吃饭,看到玉宝,齐刷刷望过来。张维民恰巧也在,连忙过来打招呼,玉宝先没认出来,张维民脱掉安全帽,才恍然说,张先生,我给逸年送衣物过来。张维民指向一排蓝白工棚,笑说,潘总住在两楼 206 房。如果没人,就在一楼办公室。
注:房地产一块参考激荡三十年及百度。
?第六十九章 相会
玉宝走到办公室,灯光从窗户透出,叩叩门,潘逸年说,进来。玉宝推门欲入。
潘逸年和苏烨,坐在椅上聊天,一齐望过去,盯着玉宝,侪是气宇轩昂的人物,玉宝有些局促。潘逸年摁熄烟头,笑说,我老婆。苏烨说,从哪里捡到的宝,我也天天去蹲守。潘逸年笑而不语,俩人站起身,走到玉宝面前,潘逸年说,这是我朋友,苏先生。玉宝说,苏先生好。苏烨点头,笑笑说,我还有事体,先走一步,再会。出去不忘带上门。
一时空气安静。玉宝先说,我送干净衣裳来。潘逸年听着、没响。玉宝说,我还带了鸽子汤,补身体。潘逸年仍旧没响。玉宝不晓男人啥态度,索性递上手提袋说,没事体,我就回去了。潘逸年接过袋子,顺势握住玉宝手腕。玉宝发慌说,做啥。潘逸年袋子一搁,二话不说,抱住玉宝抵到墙面,低首吻唇,吮咬舌尖,啧啧作响。
玉宝怕有人进来,先还推拒,潘逸年哑声说,玉宝,乖点。玉宝不再挣扎,抬手搂住潘逸年脖颈,软媚奉迎,一通激吻后,玉宝偎进潘逸年怀里,恍神气喘,潘逸年意犹未尽,有下没下亲吻额面,竟有些缠绵悱恻的味道。
潘逸年听到窸窣声,瞟见张维民,门开进半只腿,顿住缩回半只腿,门又阖上。潘逸年知此地不便,拿起袋子,拉玉宝的手,上二楼房间。房间霞气简单,一张单人木板床,办公桌,桌面堆满图纸。两把椅子,脸盆架,搭着毛巾、香皂盒和脸盆。墙角三只塑料热水瓶、两只行李箱。
潘逸年移开图纸,腾出地,放保温桶,拿过碗筷调羹,玉宝盛汤挟肉,满满一碗,香气扑鼻。潘逸年吃口汤说,吴妈炖的。玉宝说,是。潘逸年说,吴妈欢喜放枸杞红枣。玉宝说,这样营养好。潘逸年说,是嘛。脚尖勾住另把椅子,拽到身边说,坐下来。玉宝坐定,潘逸年挟来鸽子腿,玉宝说,我不吃。潘逸年说,为啥。玉宝说,专门炖给逸年补营养。潘逸年说,营养在汤里,这点肉不够塞牙缝。玉宝想想倒是,从没吃过鸽子,心底也好奇,不过腿肉太少,吃到肚里,没啥感觉,潘逸年递过胸脯肉,玉宝说,不能再吃了。潘逸年说,吃吧。近一腔和姆妈相处还好。玉宝吃着肉,点头说,好的。潘逸年说,逸文逸青呢。玉宝说,也好的。潘逸年说,工作呢。玉宝有些敏感,闷声不响。潘逸年斟酌说,如果我。玉宝说,鸽子肉比鸡肉细嫩些。潘逸年想一下说,是吧,再尝尝翅膀。
俩人吃完,大部份鸽子进玉宝肚里。有人上来喊,潘总,电话。潘逸年下楼去了,玉宝汰好碗筷调羹,又收拾行李箱,整理好后,脏衣裳丢进脚盆,带上洗衣粉,去了水房,时有工人进出,多腼腆。张维民也跑来说,阿嫂辛苦。玉宝说,张先生有要汰的衣裳没,拿来我一道汰。张维民说,不敢,不敢。玉宝说,没关系的。张维民说,潘总幸福啊。玉宝笑而不语。
潘逸年回到房间,玉宝扯了条绳子,挂衣裳,脚盆搁底下接水滴,玉宝说,现在天黑,只好将就晾着,明天出太阳,记得晒到外面去。潘逸年说,好。玉宝说,没啥事体,我就回去了。潘逸年说,我送送玉宝。玉宝说,不用,我认得路。潘逸年皱眉说,走吧。玉宝没响。俩人下楼,碰到张维民,张维民说,阿嫂走了,有空再来。玉宝笑着点头。张维民说,十点有个会,潘总不要忘记。潘逸年看看手表说,会议推迟吧,明早七点钟开。张维民呆住说,为啥。潘逸年说,我明早回来。不再多讲,拉着玉宝,往马路上走。
玉宝一直无话,到公交车站,见潘逸年不停步,赶紧说,我到了。潘逸年说,还没到。玉宝说,难道前面还有公交车。潘逸年说,走就是了。玉宝忍耐说,我要调三部公交车,万一乘错一部,老麻烦的。潘逸年说,不会的。玉宝只好往前走,走有十分钟,看到一家旅馆,潘逸年往里走,玉宝明白过来,顾不得羞耻,拉住潘逸年手臂说,不要进去了。潘逸年说,为啥。玉宝脸红说,没带结婚证。潘逸年笑说,我带了。
结婚证就是免死金牌,俩人顺利进入房间,简单整洁,一张雪白大床,还笼着蚊帐。潘逸年脱掉西装,从玉宝手提袋里,取出牙刷牙膏杯子毛巾,小房间里有两只热水瓶,一壶冷水。潘逸年说,玉宝先去。玉宝没想到牙刷之类,何时装进袋子里,听到问,想也不想,接过火烧屁股去了。
潘逸年轻笑,玉宝汰完,潘逸年进去,再出来,玉宝已经躲进被子里,偷看潘逸年仅穿短裤,衬衫随便套上,未扣纽扣,露出健壮胸膛。面孔发烫,似要烧起来。潘逸年未客气,伸手剥粽子,待皮剥的溜干二净,欺身压下,玉宝抓紧床单说,关灯吧,我不欢喜开灯。潘逸年哄说,我欢喜看着玉宝做。
日光灯亮堂堂,把人照得一清二楚。玉宝害羞,用手捂脸。潘逸年笑说,姑妄言看过吧。玉宝说,是啥。潘逸年说,类似金瓶梅。玉宝说,破四旧辰光,全部烧光。潘逸年说,我在香港看的,里面有两句词,用在此处可谓贴切。玉宝说,啥。潘逸年说,竹丝席上,横堆着一段羊脂白玉,冰纱帐里,烟笼着一簇芍药娇花。
玉宝听得愈发羞臊,索性主动搂紧潘逸年脖颈,吻住嘴唇,潘逸年自然不会错过,果然是小别胜新婚,又因才尝男女之鲜,正是兴浓欲深档口,百般解锁,乐此不疲。这一弄湿腾腾至夜半,彼此紧搂密抱,死去方活转来时,听到咚咚敲门声。
玉宝吓的满脸湿红、褪透苍白,惊慌说,不会是警察查房吧。潘逸年说,不怕,我们有结婚证。翻身而下,丢条毛巾给玉宝,自己迅速穿衣,玉宝定定神,也开始动作。
声响愈发猛烈,潘逸年走到门口说,啥人。外面人说,警察,查房。潘逸年说,我们是夫妻。外面人说,是不是夫妻,查了便知。潘逸年见玉宝穿戴差不多,这才把门打开。来有三人,穿制服,戴大沿帽,亮出证件。走进房中,看场面也心知肚明,玉宝腿有些打颤,走去开窗透气。
潘逸年递上结婚证,周姓警官看看说,户口薄。潘逸年没响,玉宝红脸说,我没带。周警官说,单位介绍信。潘逸年说,我在志丹路造鸳鸯楼,离的不远。周警官看看两人说,意思是,单位介绍信没有。潘逸年说,没有。周警官说,两个上海人,一对夫妻,有家不回,要来开旅馆,不符合正常人逻辑,是吧。另两个警察笑笑,不语。潘逸年说,我在志丹路搞建筑,难得回家,我老婆从复兴坊来看我,俩人开旅馆困觉,太正常了。周警官说,那入住手续不全。陆警官,带女的去一边问话。潘逸年将玉宝一把揽在身后,冷声说,不用问了,再问也是夫妻,我要请问警官,既然结婚证不顶用,如何才能自证,我俩是夫妻。
周警官说,单位介绍信,户口薄。潘逸年说,我来解决。打电话可以吧。周警官说,可以。潘逸年低声说,玉宝,户口薄在啥地方。玉宝说,姆妈收着。潘逸年说,玉宝等这里,我去打电话,没事体,不要吓。玉宝说,好,快去快回。
一个钟头后,逸文和张维民相继赶到,这场闹剧,在俩人似笑非笑的表情中,尘埃落定。
?第七十章 浮生
凌晨五点钟,四个人站在旅馆门口,逸文说,我老早提醒阿哥,现在严打,各方面查的紧,还非要往枪口上撞。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张维民给个大拇哥,赞叹说,有才。玉宝面孔鲜艳欲滴,潘逸年笑听不语。
逸文说,接下来哪能办,阿嫂同我回去。张维民说,打车是个问题,此地太偏僻了。逸文说,要么去工地,将就歇息。潘逸年说,那有困意嘛。逸文说,精神吊足。张维民说,看我眼睛,炯炯有神。玉宝说,我也不困。
潘逸年说,前面是玉佛禅寺,过去天也亮了,不妨去拜个佛,吃好素斋,再回各处。张维民说,好是好,但走过去,双脚废掉。潘逸年指指对面医院门口,笑说,有乌龟车。四人走过去,先填单子,五角起步费,两角一公里,潘逸年付了两元钱,潘逸年和玉宝一辆,逸文和张维民一辆,驾驶员坐前面,呯呯呯开起来,柴油味熏眼睛。虽然是铁皮壳,帆布顶篷,但风呼呼地灌,潘逸年握住玉宝手,感觉冰凉,脱下西服,替玉宝披在肩膀上。
天蒙蒙发亮,到处皆是农田,潘逸年凑近玉宝说,疲乏吧。玉宝说,凉风一激,更精神了。潘逸年微笑说,玉宝。玉宝说,做啥。歪过脸来,潘逸年吻住玉宝的嘴唇。
四人在玉佛禅寺下车,看着两辆乌龟车、前后远去,张维民说,现在这种车子,越来越少。上海牌出租车,愈发地多。逸文说,感觉再过三五年,乌龟车要淘汰了。张维民说,乌龟车也有好处,小巧灵活,可以穿弄堂、过轮渡,价钿也能承受。
说着话走到寺门前,两个小和尚在洒扫,看到几人进去,也没阻拦。一路经过照壁、天王殿,大雄宝殿,到玉佛楼。和尚在殿内,敲木鱼唱经,和尚在殿外,供香添烛火,潘逸年几人,除逸文外,同和尚请了香,举过头顶拜四方。玉宝看着释迦牟尼卧佛,在袅袅清烟中,自有一种安详超脱姿态。殿内和尚唱好经,鱼贯而出,其中一位,看见潘逸年,双手合十,笑笑,并未停步。
玉宝说,是旧识吧。潘逸年点头说,一位自小认得的朋友,父母侪是教授,满腹诗书才华,在我之上。不过后来,遭逢大难,继而看破出尘,在此地落发出家。玉宝说,法名呢。潘逸年说,道远。逸文恍然说,我想起了,可惜。潘逸年说,十年前,家中欠下巨债,我不知所为时,是道远为我指了明路。逸文说,当时,阿哥要去香港,我们侪感意外。玉宝算了算,十年前,自己刚下火车,看到茫茫无边的戈壁滩,心凉半截。潘逸年没响。
四人去了素斋部,吃过早饭,天已大亮,雀鸟啁啾,走出寺门,香客渐多,出租车也有了。招手拦住一辆,先送潘逸年、张维民回工地,逸文和玉宝刚到家,潘家妈坐在台前吃泡饭,只说,疲乏了吧,快去补个觉。逸文打个呵欠,往卧室走。玉宝把户口簿交还,潘家妈说,玉宝先收着,再用方便。玉宝说,不会再用了。放到桌上,红着面孔回房,吴妈过来说,年纪轻,又刚结婚,一见面就不管不顾了。潘家妈笑说,老大难得不理智,我心底反倒高兴。吴妈说,为啥。潘家妈没响,只是叹口气,继续吃泡饭。
转眼近至春节。潘家年货采购,主要由潘家妈和玉宝负责。吃过午饭,收拾好台面,潘家妈打开饼干盒,将粮票、油票、肉票、蛋票等票证,还有春节供应券,分门别类归整齐,笑说,玉宝嫁进来,多个人,我们成大户了,春节可以多买些种类。
玉宝看新民晚报说,春节定量供应主副食商品,有二十种。附了详细名单。潘家妈说,有啥。玉宝说,鸡每户一只。潘家妈说,就一只,不分大小户么。玉宝说,不分。大概今年鸡少。要嘛,要我记下来。潘家妈说,肯定要。鱼呢。玉宝说,鱼每人一斤。我们可以买五斤。潘家妈说,记下来。鸭子呢。玉宝说,鸭子也每户一只。潘家妈说,逸年欢喜吃鸭子。玉宝说,那我记下来。潘家妈说,还有猪肉。玉宝说,每人两斤,可以买十斤。吴妈说,猪肉要派大用场,肉圆、蛋饺、香肠、咸肉、酱油肉,包馄饨,各种来一点,还不够。潘家妈说,记了吧。玉宝说,记了。本子渐写满当。潘家妈说,小年夜咯好闹钟,半夜四点钟去排队,逸年逸文逸青发动起来,一人一块砖头一个篮头,一道去买年货。玉宝和吴妈笑起来,潘家妈说,旧年子,吴妈晓得呀,血淋淋教训,去晚了,待排到面前,全部抢光。玉宝笑说,我们去巨鹿路小菜场买吧。我打过招呼了,侪愿意帮忙留一份。潘家妈惊喜说,啊呀,这趟多亏玉宝,我们要有口福了。
潘逸年和逸文单位发放年货,逸青放寒假,没事体做,被叫去搬年货,全部摆在客厅,玉宝正清点,潘逸年来电话说,我那份年货,玉宝带回娘家去吧。玉宝心底发暖,低声说,这样好么。潘逸年说,有啥不好。玉宝说,谢谢。潘逸年没响。玉宝说,啥辰光回来呢。潘逸年说,想我了。玉宝不搭腔,潘逸年并未追问,笑笑说,过年前肯定回来。玉宝似乎听见女人笑,略一迟疑间,潘逸年笑说,没事体,我挂了。玉宝说,好。话筒里咯噔一乍响,没了声音。
潘逸年的年货有,食用油、富强粉、黄豆、鸡蛋,一只鸡,一大盒点心,内有油京果、江米条、桃酥绿豆糕各类点心。潘家妈觉着礼不厚,从逸文的年货里,拿出一条大黄鱼。玉宝特意订一辆乌龟车上门,大包小包装上车,用绳子绑好,再坐上去,一路颠簸到同福里,驶进弄堂里。
和一个阿飞骑自行车、迎面相遇,后座阿飞手拎三洋双卡四喇叭,一锨按键,温婉女声流泻,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
两个戴红袖章的老太,高声说,停下来,叫啥名字,家庭住址,听这种靡靡之音,要坐牢的,晓得吧。阿飞骑的飞快,另个阿飞骂说,老太婆,老古板,管得宽哩。但没人管玉宝的乌龟车,一直开到 38 号门洞口,稳稳停住。
?第七十一章 生活
薛金花说,大黄鱼好,有钞票买不到。加雪菜一道蒸,再用黄酒一喷,鲜的眉毛落下来。小桃说,我要吃油京果。薛金花说,吃只屁。玉凤说,姆妈。薛金花说,现在吃,过年来客吃啥,吃西北风。玉凤削着铅笔说,小囡吃一两块,解解馋,又不会得吃光。薛金花说,馋虫吊出来,就不是一两块事体。有本事啊,让黄胜利去买,爱吃多少买多少,看我管不管。
玉凤不快说,老早一口一口姑爷,现在不对了。薛金花说,哪里不对。玉凤说,连名道姓的叫。薛金花说,我姑爷多了。玉凤说,姆妈拍拍胸脯讲,这些年,黄胜利对姆妈哪能。薛金花瞪眼说,我又对黄姑爷差啦。玉凤嘀咕说,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薛金花冷笑说,没办法,黄姑爷的年货,我至今未见,反倒是潘姑爷,实打实在我手里。我这嫌贫爱富的性格哟,也许多年数了,林玉凤才晓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