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看汉帝刘协早已对外宣称亲政。但当马叩关东侵的战报传到许都之时,曹昂还是运营手中所掌兵权在第一时间封锁消息,并迅将夏侯惇、丁冲等亲信文武召入丞相府内商讨应对之策。没了天子、帝党在场,曹昂说话自然少了几分顾及。就见他猛一拍案,虎目圆睁道,“马如此趁火打劫,不惧连累其父乎!”
曹昂此话一出,性烈如火的夏侯惇立马抱拳附和道,“子修,事不迟疑,某这就提兵将马腾一门老幼悉数收监,看那马小儿还敢有异动否!”
眼见夏侯惇杀气腾腾,大有马一有异动就将马腾灭门泄愤之势,一旁的将军娄圭赶紧出言阻止道,“不可。马乃边地胡种,心中无君,亦无父。此番其领兵叩关,俨然已是将马氏一门置于死地。公子若因此杀马腾,只会授口实于马。得不偿失也!”
娄圭,字子伯,荆州南阳人,年轻时与曹操有过些交情。初平年间,娄圭在荆北聚集了一些部众,先依附于刘表,后转投曹操,被曹操任命为大将,参与谋划军国大事,但不掌管兵权。故也算是曹营一位颇有智谋的人物。而他此刻称马为“边地胡种”倒也不算是在故意贬低马。因为马腾的祖上虽为东汉开国元勋伏波将军马援,但到他祖父马平那一辈早已家道中落。马平,字子硕,原为天水兰干尉。后失了官留在陇西,穷困潦倒,只得一个羌女为妻,生了马的父亲马腾。而马腾连同他的几个儿子也个个生的身体洪大,面鼻雄异。让人一看便知是混了胡羌血统。至于马不顾父亲和弟弟在许都为官为质,领兵东侵讨要分封的冷血做派,在素来讲究孝道的汉朝人眼里更是堪比当年弑父的吕布。
其实若按原有历史的进程,就算没有蔡吉倡议“迁都分封”,马也会在建安十六年起兵反曹,从而致使马腾在次年被曹操诛杀,夷灭三族。但曹昂终究不是曹操。在意识到马根本不把马腾及马氏一族的死活放在心上后,曹昂并没有将马氏一族灭门泄愤,而是冷静下来拱手向娄圭问计道,“依娄将军之见。余当如何处置凉州之乱?”
娄圭捻须沉吟道:“马借上京护驾之名挟关西兵东侵,旨在向朝廷讨要分封割据凉州。大公子可遣卫尉马腾护驾南下接受分封,以此稳住马,待丞相脱困后,再调集重兵讨伐此獠。”
考虑到曹营目前拙荆见肘的兵力,娄圭的建议赢得了现场多数人的认同。谏议大夫王朗更是顺着娄圭的话头直言道,“凉州民风彪悍,胡汉杂居,便是割予马,亦无大碍。”
耳听王朗提议将凉州割让给马。曹昂由不得皱起了眉头。虽说曹军到目前为止在凉州仅占据汉阳一郡之地,可一想到马仅仅耀武扬威一下便将偌大个凉州收入囊中,曹昂又实在是有些心有不甘。更何况以马的野心,一旦夺得凉州又岂会放过三辅乃至整个关中。就在曹昂犹豫不决之时。忽听门外有人朗声放话道,“万万不可!”
曹昂与在场文武纷纷循声回望,就见久未谋面的荀彧与一身戎装的钟繇联袂而至。许是连日行军的缘故素来清雅的钟繇这会儿看上去整个人都灰蒙蒙的。想到已经五十有二的钟繇为了南下救援一路风尘仆仆地自并州赶到许都,曹昂动容之余赶紧起身相迎道,“钟帅一路辛苦也。”
“见过大公子。”钟繇一面拱手还礼,一面沉声说道。“老夫听闻马率关西兵叩关陇西,便与荀令君赶来相府。大公子,荀令君言之有理,马狼子野心,切不可任其得寸进尺!”
曹昂被钟繇点中心事,悸动之余不禁想起以前曹营遇到危机,父亲总是问计于荀彧,而荀彧每每都能助父亲化险为夷。直到最近一次父亲没有听荀令君的劝。曹昂最近一次也没听荀彧的劝,甚至还瞒着荀彧去向蔡吉求援。他本以为自此之后荀彧对他曹氏父子失望、愤慨、乃至就此闭门不出。然而时值今日荀彧仍旧矜矜业业地在为曹营劳心劳肺,甚至还前不久还接待了出使许都的郭嘉和鲁肃。
想到这里,曹昂顿时深感愧疚,进而转身朝荀彧俯身一拜道,“还请令君为昂指点迷津。”
荀彧望着眼前向自己低头曹昂,心中亦是感慨万千。曹昂虽感情用事,却是个难得的孝子,且威而有恩,勇而有义,终究强过马之流百倍。此外经过那日与郭嘉的一番秉烛夜谈,荀彧也已然认识到分封割据乃是大势所趋,为今之计他只有尽量为曹家保存实力,如此方能令曹操在接下来的诸侯争霸中取得优势。而向马妥协,表面上像是避免了一场兵戈,让兵力本不充裕的曹军无需同彪悍的关西军死战。实质上此举却极有可能令曹操治下的州郡四分五裂。因为在关中、并州乃至江淮一带盘踞着各色军阀、豪强。当曹操强盛时这些势力纷纷依附曹军成为曹操的爪牙。可一旦曹操失势,这些军阀、豪强便会在瞬间化身猛虎饿狼,一个个就等着曹军露出怯意,好一拥而上将曹家乱刃分尸。
在荀彧看来曹昂没有答应王朗等人的建议而是向自己问计,至少证明曹大公子还没完全糊涂。于是荀彧伸手上前扶起曹昂道,“大公子请起。”
言罢荀彧抬头环视了一圈在场的同僚,继而把脸一板肃然道,“马领兵叩关求封便割让凉州。若关中、淮北军阀竞相效仿之,在场诸君亦割让关中、淮北乎?”
荀彧的这声反问让前一刻还在叫嚷着要放弃凉州息事宁人的王朗等人尴尬地低下了头。然而之前一直没表态的丁冲却是突然插嘴道,“依荀令君之见,余等当如何抵御马?”
丁冲的疑问道出了多数人的心声。大道理谁都懂,可是如何送走马那瘟神才是当务之急。于是乎。众人的目光又刷地一下聚集到了荀彧身上。荀彧对此早有准备,且见他态度强硬地横眉冷扫道,“自是调兵驰援陇西,助韦使君固守凉州!”
“援军何在?令君欲撒豆成兵乎?”丁冲以讥讽的口吻反问道。曹军现下兵力有限早已是天下皆知的秘密。荀彧“调兵驰援”的说法显然有些一厢情愿。此外以丁冲为的谯沛一系好不容易借迁都分封一事涉足朝堂。多少也不愿意看到身为汝颍领军人物的荀彧卷土重来。
然而就在丁冲对驰援一说嗤之以鼻之时,钟繇却是一个箭步上前向曹昂主动请缨道,“大公子,老夫愿携三千部曲驰援陇西。”
曹昂听罢大失惊色道,“钟帅刚抵京师。鞍马劳顿,岂可再长途奔袭陇西!”
“大公子勿虑。”钟繇摆了摆手,沉着地同曹昂分析道,“马与凉州诸部多有不和,若其久攻冀城不克,后方必然不稳。故老夫只需抵达凉州摆出决战之势,便可令马知难而退。”
“话虽如此。然陇西与许都相隔千里,若援军抵达陇西前,冀城已然失陷,钟帅岂非白跑一趟?”娄圭捻须质疑道。
面对娄圭的疑问。荀彧抱拳作保道,“凉州刺史韦瑞曾调停马韩之争,在凉州素有威名,其别驾杨阜更是德才兼备,足智多谋。有此二人坐镇冀城,定能保城池不失。”
原来马腾与韩遂本为义兄弟,后因部曲间的矛盾,两人反目成仇。初平年间,马腾领兵进攻韩遂,韩遂战败退走。但不久之后韩遂再次招集士兵还攻马腾。并杀死了马腾的妻子和嫡长子。至此马腾和韩遂彻底成为不死不休之敌,凉州因此战火连年,直到建安初年,两人才在钟繇和韦瑞的调解下达成和解。此刻耳听荀彧提起昔年韦瑞和钟繇成功调停马腾、韩遂之争的过往。现场不少人都心悦诚服地点起了头。便是丁冲这会儿也只得酸溜溜地冒出一句道,“马狼子野心,岂是其父可比。”
不过且不论韦瑞和钟繇是否还能像调停马韩之争那般以三寸不烂之舌说得马退兵,至少荀彧与钟繇的出现给了曹昂战胜马的信心。下一刻就见下定决心的曹昂毕恭毕敬地朝钟繇拱手一拜道,“凉州便拜托钟帅也。”
钟繇得了曹昂的托付,在补充了足够的粮草之后。便悄然率领部曲直奔凉州而去。至于马的“叩关游行”则被暂时粉饰成一场边地骚乱。不过曹昂此举只能蒙蔽得了许都城内的寻常百姓。像是郭嘉就通过齐营安插在许都城内的探子以及颍川同乡那里探听到了整个事件的经过。当然出于同盟的需要郭嘉也大方地将这一情报分享给了尚被蒙在鼓里的鲁肃。
听闻凉州的马也想借蔡、孙、刘、曹四家分封诸侯的势头从天子那里讨一杯羹,鲁肃当即怒目圆睁不满道,“物以稀为贵,人以贵为尊。若耀武扬威一番便可分封,岂不天下大乱乎!”
对于鲁肃的说法郭嘉深表赞同。因为就如鲁肃所言“物以稀为贵,人以贵为尊”,天子分封的诸侯越少受封的诸侯就越尊贵。反之倘若随便哪个军阀稍一施压就能从天子手上讨要到分封,那不仅会天下大乱,连带着蔡、孙、刘、曹四家受封的头衔也将随之黯然失色。
于是鲁肃的话音刚落,郭嘉便颔附和道,“子敬言之有理。曹昂虽未答应马,则然未免夜长梦多,余等宜尽早劝天子南下,达成四家分封之势。”
可鲁肃听罢郭嘉所言,却是皱起了眉头道,“新都尚未确定,如何护天子南下?”
原来汉天子刘协虽一早就已选中襄阳做为新都,可曹营方面却倾向于迁都沛城。加之曹昂并不打算在曹操脱困前放走天子。这就使得各方在迁都问题上陷入了互不相让的僵局之中。不过郭嘉对此显然并不在意,但见他自信地冲着鲁肃微微一笑反问道,“此一时彼一时也,马叩关求封,曹子修又岂敢再拖延迁都?”
被郭嘉如此一提点,鲁肃亦是会过了味来,旋即兴奋地一拍大腿道,“奉孝所言极是!此番新都之选,终可尘埃落定也!”
望着兴致勃勃的鲁肃,郭嘉笑而不语地站起身,信步走到庭院一角的鸽笼前,从袖袋中取出一片写满蝇头小字的锦帛,卷成小卷塞入皮筒,继而又从鸽笼中挑了一只蓝鸽绑上皮筒,朝天一放。
挣脱了束缚的鸽子展开双翅带着情报一路朝东南方向穿过颍水越过淮海平原,历经数日兼程飞抵寿春一处青州商邸。原本东汉只有官方的邸阁用来囤积粮食顺带接待往来的官员。也就在蔡吉穿越乱入后一些南北重镇之中方才6续冒出由青、徐两州商人建造的商邸方便这两个地区的商人存放货物落脚歇息。另一方面这些邸店亦在暗中充当着齐军的情报联络站。这不,青州商邸的掌柜见罢皮筒上的封印立马派出店内最信得过的信差骑上最好的快马带上皮筒追赶南下的齐吴联军。待到信使将皮筒被送到蔡吉前,距离郭嘉放出鸽子已经是七、八天之后的事了。不过饶是如此蔡吉在通讯上依旧能傲视这个时代的群雄,毕竟远在蜀中的刘璋到目前为止都还不知道“迁都分封”这回事呢。(未完待续。)
------------
第一百三十九节 夜渡汉水
当郭嘉的飞鸽传书传到蔡吉手中时,齐吴联军正在为西渡汉水而做准备。话说组织数万大军渡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虽然秋朝已退,但汉水下游水深江宽,战马无法直接趟水过江。为提高大军过江效率蔡吉遂命人在江上搭起两座浮桥方便车马渡江。
孙策和周瑜得知齐军要在汉水上架设浮桥,双双领着亲兵跑来江边看热闹。就见齐军先在汉水两岸把两艘,三艘,或四艘船联成一段一段的浮桥单元,然后衔尾徐行江中,组拼成桥。连接船只的材料是就地取材的竹子。起先齐军仅在两岸固定浮桥,后来因江心风大,为了稳住浮桥齐军便用铁链绑上三、四斤重的山石充当船锚固定船身。而在一些水流湍急的地方,齐军则用大木排数层交差绑成木筏用来代替舟,以减少迎水面,降低桥身水压。
起先孙策与周瑜只是抱着好奇而又轻松的心态在旁观察,待看到造桥的齐军各司其职,不大一会儿工夫便搭出了浮桥的雏形,两人脸上的表情由不得地愈来愈凝重,愈来愈严肃起来。半晌过后,孙策终于忍不住低声向身旁的周瑜探问道,“公瑾,大江能架此桥乎?”
孙策所说的“大江”乃是指后世的长江的下游。长江作为华夏第一大河,历来都是南方势力用来自保的天险。而蔡吉在汉水架设浮桥的做法则让孙策不禁担忧有朝一日齐军会照葫芦画瓢也在长江上横架起数道浮桥。不过面对孙策的疑虑,周瑜却是一边凝视着江面上几近成型的浮桥,一边兀自摇了摇头道,“大江宽四百余丈,数倍于汉水,且江上风高浪急,仅凭浮舟难稳桥身。”
“若将楼船以铁索相连铺以木板乎?”孙策不甘心地追问道。
周瑜回过头冲着孙策似笑非笑道,“伯符,犹记得赤壁否?”
孙策经周瑜如此一提醒,立马就回过了味来。转而失声笑道,“若非公瑾提醒,孤险些一叶障目也。”不过孙策嘴上虽说得轻松,心里却是对齐军架桥铺路的本事颇为眼红。就听他跟着感叹道。“素闻蔡安贞深得墨学真传,能造巧夺天工之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周瑜却是摆起了手道,“伯符有所不知,浮桥并非蔡安贞独创之物。新莽末年。伪帝公孙述为阻止汉军入蜀,曾于荆门、虎牙间架设浮桥,阻断江面,人称虎牙浮桥。此桥后被舞阴侯岑彭焚毁,公孙述亦兵败被杀。故浮桥绝非水战利器。倒是齐军架桥分工明确,井然有序,足见蔡氏治军有方。”
“公瑾言之有理。”孙策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其实就算没有周瑜提醒,孙策通过近些日子与齐军的接触,多少也见识了点蔡吉的治军之道。在他看来能将数万兵马操练得纪律严明、进退有度的人在军事上至少不会是个门外汉。
且就在孙策和周瑜你一言我一语地评品齐军之时,远远瞧见一席戎装的蔡吉在一干齐营文武的簇拥之下正朝他俩这边打马走来。孙策当即与周瑜一同拍马上前。朗声笑道,“齐侯连舟为桥,好生令人佩服!”
“雕虫小技让吴侯见笑也。”蔡吉拱手还礼。这倒不是蔡吉故作谦虚,实在是与后世的诸多著名的军用浮桥相比,眼前这两座浮桥无论是在规模上还是在功用上都显得有些简陋。倘若听到刚才周瑜有关长江江面宽无法架浮桥的说法,蔡吉多半会报以人畜无害的一笑。因为后世的宋太祖赵匡胤就曾在长江采石矶段用三天时间“不差尺寸”地架好一座一千多米长的平坦浮桥。
而照目前的施工进度,齐军在前土遁旗主萧柏的指挥下,多半也能在天黑前架架好两座浮桥。所以在同孙、周二人寒暄一番后,蔡吉立马便自信地放话道,“浮桥落日前可成。孤今夜便会渡江,还请吴侯早作准备。”
孙策和周瑜听闻蔡吉要连夜渡江双双为之一惊,同时他二人也总算弄明白了齐军搭建浮桥的真正用意。而考虑面前这位女诸侯做事向来有章法,孙策当即神色一凌探问道。“齐侯急于渡江,可是刘备攻曹?”
“非刘备攻曹,而是时局有变。”蔡吉说着从怀中取出郭嘉来的情报递给孙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