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杀过人,各种各样的人,用各种各样的方法。他早就不在乎这些了,为了活下去,在那个疯了的世界活下去,变成什么样都不奇怪。他以为自己不会再怕了。

“不,再等等,让我先想想。”

今日的饭菜依旧可口,吃过饭,送回餐具,墙壁上的钟表随着时间流逝,走过十二点。

诸葛渊笑呵呵地道:“李兄想好在哪里开刀了么?”

“真亏你还笑得出来。”李火旺哭笑不得。

诸葛渊道:“这话该我问你才是,小生是真不明白,这点小伤到底这有什么可担心的?”

李火旺无话可说,心中莫名烦躁。他不敢下手,仅仅是因为他们现在都是普通人吗?也不见得,毕竟只要能活着离开这里,不论变成什么样,断手断脚断头,他都有一万种办法恢复原样。

诸葛渊这边,已经挽起袖子,在胳膊下垫了毛巾,向他道:“早些做完早些放心,万一一次不成,小生这条胳膊还有空位,再不济,腿上也可以。”

诸葛渊手臂肌肉放松,只静静等着,并未催促。别的不说,若论在身上动刀这方面,李火旺的经验不可为不丰富,起码也不必担心因为手抖没有切好。

好的是,一旦做了决定,不论先前如何犹豫,李火旺都没有半点退却与后悔。他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为手术刀做好消毒,带上手套、口罩。

他按住诸葛渊的手腕。这是在这房间的几日来,两人第一次握手。隔着薄膜手套,感受到柔软而鲜活的肉体,另一些纷乱嘈杂的记忆涌来。诸葛渊的手臂上已经看不见针孔,只有皮下晕开那一抹淡淡的淤青,记录着前日发生的一切。

他揉按过小臂上的每一寸肌肉,摸索着避开骨骼与动脉。8mm深,100mm长,需要精准地挑选好位置,才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虽然只要能离开这里,哪怕整条胳膊都断了也不是什么问题就是了。

压下塑料尺,以水性笔在白皙的手臂上划出一条长线。

“我要动手了,诸葛兄。”李火旺说完,看了一眼诸葛渊,便拿起手术刀,刀尖利落地切入肌肤。

8mm。

不能太深,也不能太浅。

和用大千录时的无所顾忌不同,见惯了打打杀杀生生死死,下手也就容易没个轻重。

目测深度已经达到要求,刀刃开始划动。不能太慢,也不能太急。这确实是一把好刀,几乎没费上什么力气。沿着线一路切割下去,表层皮肤分割来开,其下还在跳动的肌肉与极少的脂肪组织,应该没有切到动脉。随着血液越来越多地流出,渗入胳膊下的毛巾,房间内血腥味也越来越重。

诸葛渊这边面色如常,还蛮有闲心地仔细观察起自己来。李火旺切割完毕,拿起塑料片,分开伤口,插了进去。

长度刚好,深度……也没有问题。

调整角度拍好照片,确定没有问题,拔出塑料片,撒上消炎药,将伤口用棉花按住,再用绷带一圈一圈紧紧地缠上。

诸葛渊:“这样就可以了?”

李火旺抹了一把汗,点头。他没有再看诸葛渊,胡乱将用具收拾起来,连带着毛巾一起打包扔进垃圾箱。

在提交完毕照片后,他没有第一时间确认分数,而是走进了浴室。

任由水流冰冷地冲刷着身体,眼前模糊不清。他的手上仿佛还残留着血迹。不断地冲洗,不断地、不断地揉搓下去也无济于事。

那不仅仅是方才手术刀上的血,更是他握住诸葛渊的脖子时留下的触感。

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目光涣散。就在刚才,他用刀切下去的时候,脑中不可遏制地生出一个诡异的念头,他想要知道诸葛渊是否真的活着,而不是他的幻觉。

越是接近死,生便越显得真实。

那些简单的伤口已经不能令他满足,他想更极端地伤害诸葛渊,感受着他身体里还流淌着的血,感受他的体温慢慢冷却。只有再清楚不过地意识到他会死,他才能说服自己,眼前这个诸葛渊是真真正正还活着的,而不是冷冰冰,摸不到碰不到的幻觉。

“李火旺,你有病啊!”

额头狠狠砸向墙壁,血液缓缓从镜子上流淌下,碎裂成蛛网的镜片里,是分割成无数的自己。

那些实验步骤简直是在不断诱导他,由轻逐重,这之后会怎样?即使没有任务需求,等到两人离开这里以后,他也能控制得住自己不去伤害诸葛渊吗?可能到最后,又会演变成原本那样,由他亲手……

“他妈的!”

一拳砸向玻璃,李火旺暗骂出声。

“我已经杀过他一次了,不能再一次……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无论如何都不能……”

非常顺利的是,分数有变化了。

提早完成课题,还剩下足足半天时间无所事事,诸葛渊倒是乐得清闲,用扇子在桌上时不时点一下,说是在下棋。

李火旺洗漱完毕,头发还湿着,坐在床边,目光怔怔地瞧着空气,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李火旺几乎是用无意识的语气道:“诸葛兄你不担心大齐吗?”话才一问出口,他就后悔了。

诸葛渊漠不经心地道:“担心又如何,左右也是出不去么。”

李火旺沉默了一会儿,道:“诸葛兄,咱们是好兄弟吧?”

诸葛渊抬眼瞧着他:“李兄何出此言?”

“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咱们好兄弟之间得坦坦荡荡地,有什么事都不能瞒着,对吧?”

“自然。”诸葛渊眼睛一眯,“李兄你莫非有什么事儿瞒着小生么?”

“当然没有!”

“恩,那便是怀疑小生有什么事儿瞒着李兄你了。”

李火旺心思被看穿,反而坦然。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诸葛兄,你还记不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那时候。”

“佛骨庙,心浊。”

“不错,那时你说,我若有什么搞不定的事儿,就去杏岛找你。你给我纺锤,不知多少次救了我的命。”

诸葛渊听他说这些,笑了笑:“同为天下可怜人,顺手而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