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1 / 1)

李春英是大河村的姑娘,为了村里的名声,连村长都不会把她赶走,他老人家最在乎的就是村里的名声。但他更不会同意韩大郎带着老父来大河村避难,因为他们身上牵扯了命案,即便他们才是那个苦主。

“村长的态度就看他家紧闭的门户。”卫大虎抱着媳妇,“哪个村都排外,这就是个顶好的理由,等韩大郎一醒,他们一家怕是就要离开了。”

桃花心中一紧,却知晓他说的就是事实。

只看今日韩大郎晕倒,李春英哭得泪流满脸,李家的亲戚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没人上去搭把手就晓得,除了李春英的亲娘老子,李家族人、包括她的至亲兄弟,怕是都没人欢迎他们一家三口回娘家住着。随着爹娘的老去,小时候被老子娘拎着棍子满村打的儿子,渐渐成了家中的顶梁柱,泥腿子泥腿子,有一把子力气的壮年力在家中才有话语权,便是李春英的父母再如何心疼闺女外孙,只要儿子媳妇不同意,带出些脸色来,老两口最终也会妥协。

毕竟他们老了,得依靠儿子养活了。

桃花心里不得劲儿,翻了个身紧紧抱住卫大虎,把脸埋在他的胸膛,听着耳下有力的心跳声,她才感觉到一丝安心。女子就如那无根浮萍,生来靠父母,出嫁靠丈夫,晚年靠儿子,她生父去世得早,万幸有个疼爱她的亲娘,故而她没有受到多少磋磨,安安生生地长大了。而娘命不好三嫁,便是一次次嫁错,导致她这一生连踏三家门,背负风言风语一生。更别说那些晚年遇到个不孝子的婆子,好歹人年轻时还能自我选择一番,老了就真如家中那块破砖,任由人摆布。

李春英也是这般,婆家糟了难,她想要回娘家寻求庇护,却发现从小疼爱自己的亲娘亲爹亲兄弟,前者无奈摇头,后者眼神闪躲,血脉亲人,不过如此。

果然不出所料,第二日一大早,卫大虎便在路上遇到了李春英一家三口,还有李春英的大哥。韩大郎躺在车板子上,李春英身上背着包袱,手里头牵着儿子,她走在后头,看着帮她推车板的亲大哥,眼里的泪都流干了,人麻木走着,也不知昨晚经历了啥。

卫大虎悄无声息从他们身旁走过时,李大壮吓一跳手一抖,轮子不知咋地陷到了坑里,他哼哧半晌都推不上去,使劲儿间板子侧向一旁,昏迷躺在上头的韩大郎直接摔到了地上。

“大郎!”在后头发呆的李春英总算是回过了神,她甩开儿子,扑过去就要把韩大郎抱起来,但她力气太小抱不动,加上昨夜家中大闹了一场,自从婆家出事后她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生觉,心力交瘁之余,想到昨夜爹娘兄长的态度,李春英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突然就断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头嚎啕大哭,“大哥,你是我亲大哥啊,为啥不能留我,为啥啊?!难道我嫁了人就不是你的妹子了吗?难道我儿子不是你外甥吗,他可是叫你舅舅啊!为啥要赶我们出家门,那也是我的家啊,为啥啊,我难道就真的是那泼出去的水,爹娘亲兄弟都不要我了吗?!”

李大壮被她哭得面红脖子粗,这边儿上还有个外人呢,他赶紧去拉李春英:“你这是干啥,昨晚不都说好了,你,你起来!这般耍浑像什么样,叫人看笑话!”

“笑话笑话笑话,你们就把我当个笑话,你们要面子,我这回回家就是给你们丢面子来了!往年我往家中拿了多少东西,韩家没出事时,家中的针头线脑你们买过吗?哪回不是我拿回来的!现在我家出了事,没伸手问你这个当亲哥的要半个铜板,只是想在村里支个棚子有个落脚处,你们就嫌我丢人了,担心我给你们遭来灾祸了!!”

“你闭嘴!”

“你要我闭嘴?我哪句话说错了?我哪一句话说错了啊?!逢年过年我往家中拿了多少东西,便是家里的小辈,我哪个不疼,哪个不爱,回家一次买点心糖块糖葫芦,给娘扯布给爹带酒给嫂子送荷包帕子,你身上的衣裳,这块布还是我带回家的!缝衣裳的针线都是我拿回来的,我说过一句吗?啊?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赶我走,眼下我家大郎还昏迷着,你们却这样对我,你们不是人!!!”李春英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指着李大壮一顿痛骂,她不忍了,她再不忍了,她忍气吞声换来的是什么,她的亲爹娘亲兄弟亲叔伯嫂子侄子伯父伯母小叔婶子,一群血缘亲人把她往死里逼,她男人昏迷不醒,他们在堂屋里商量着怎么把她送走!!

他们要她去死啊!

卫大虎本不想听别人家的事儿,但这不是看韩大郎还躺在地上,娃子被大人吓得哇哇大哭,李春英只顾着骂兄长,而李大壮又屁用没有,连个车板子都推不出来,他都走出去老远了,越想越烦,又折身回来,顺手把车板子从坑里推出来,又把躺在地上的韩大郎抱回板子上,随后看着臊红了一张脸的李大壮冷声道:“再墨迹下去,你妹夫就要死了。看你也不像个会接纳寡妇妹子带着儿子回娘家住的大度男人,想日后过清净日子,还不赶紧把他带去镇上看大夫。”

李大壮被他几句话刺得脸色涨红,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他婆娘那个泼辣霸道性子,咋可能接纳寡妹回娘家,妹夫若真死了,妹子带着儿子回娘家,别说在村里买块地支棚子,她便是厚着脸皮待在娘家,他敢赶她出门吗?怕是脊梁骨要被人戳死!

“你还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干啥,赶紧带你男人去镇上寻大夫啊,这都晕了一夜了!”李大壮这会儿生怕韩大郎死了,推着板车,回头冲李春英就吼了一声。

卫大虎没再回头,他先是去了一趟周家村,把背篓里的栗子给满仓倒了些在筲箕里,叮嘱道:“这段日子没啥大事就别去镇上,老实在家待着,栗子是你姐在山里捡的,可甜可糯,别舍不得,都煮了当零嘴吃。”

满仓见姐夫表情严肃,也没问为啥不能去镇上,只点头应好。

卫大虎说罢便走,满仓见此忙去堂屋拎了个篮子出来,里头放满了鸡蛋,都是他这段日子攒的。他递给卫大虎,攥着篮子的手心紧张的全是汗:“这,这是我攒的鸡蛋,姐夫,你拿回去吃。”

“你自个留家吃。”卫大虎不接。

满仓急了,把篮子往他怀里一杵:“你拿家去,家里母鸡每日都下蛋,我有。”

卫大虎见他脸都急红了,便接了过来。篮子不小,里头少说得有四五十个鸡蛋,若是上谁家门拎上这一篮子鸡蛋,得被那户人家当成贵客招待,是顶金贵的礼了。

他也没说自己待会儿还要去杏花村和镇上,拎着鸡蛋不方便,只说:“回头我那边不忙了,我进山猎头野猪,接你和岳母上家里吃杀猪酒,也就月底或月初的事儿,到时咱一家子人好生乐呵乐呵。”

满仓张了张嘴,一时竟反应不过来,去、去姐夫家吃杀猪酒?娘也会去?

他能见到娘了?

卫大虎没管他啥反应,把篮子放背篓里,说完便走了。

从周家村出来,他一路疾行,不多时便到了杏花村。原本今日没打算来岳母家的,这不是媳妇担心娘和弟弟嘛,虽然她啥也没说,但他哪舍得叫她忧心,便说顺道来一趟,正好送些栗子。

他还没走近钱家,便听见桃花那个大嫂的大嗓门,孙氏正和隔壁的小媳妇说话,扭头见着他,先是往他身后瞅了眼,没见着桃花,却眼尖地看见他背了个背篓,想到上回没吃到嘴里的野鸡,她眼睛顿时一亮,嘴里哎哟哎哟招呼道:“娘,我的个老娘诶,你家亲女婿来看你来了,还背了好东西呢……”说罢就朝卫大虎走去,眼睛直往他身后的背篓里瞧。

卫大虎侧身躲过,孙氏却像看不懂脸色般,直接上头去扒拉:“这次带的啥,野鸡还是野兔?”

就没见过这种人,卫大虎都无语了,正好赵素芬闻讯出来,卫大虎干脆利落一转身,孙氏正垫着脚去扒拉背篓,他这一下转得触不及防,她脸被背篓抽个正着,疼得嗷嗷叫:“哎哟哟你这是干啥,也不晓得吱个声,不晓得后头有人嘛。”

赵素芬看她扒拉着女婿背篓的赖皮模样就觉得糟心,脸上笑容淡了两分,懒得搭理她,笑着招呼卫大虎:“咋过来了?一个人啊,桃花没来?”

“桃花在家呢,我正好要去镇上,顺便拿些栗子过来,是前些日子我和桃花在山里头捡的,拿来给您和狗子当个零嘴吃着耍。”说罢,他也没进门,就在门口把背篓卸下来。

孙氏站在一旁探头探脑,听他说啥栗子,嘴里正嘀咕栗子有啥好送的,又不是野鸡野兔,山里头随处可捡的破玩意儿还当个宝给岳家送来,就看见放在背篓里的篮子,里头好些个鸡蛋。

她眼睛登时一亮,也不嘀咕了,伸手就要去拿篮子:“还得是亲女婿啊,晓得给丈母娘送鸡蛋,前头串子篓子和他们小叔闹着要吃鸡蛋羹,正正好,中午就给他们蒸上!”她手刚挨着篮子,卫大虎便把篮子拎起来搁到另一头,叫岳母去拿了个筲箕出来,然后把背篓里的栗子全倒入筲箕里,再小心地把篮子放回背篓,这才对看过来的岳母笑道:“栗子不少,刚给满仓也送了些去,那小子懂事,上回给他送了几个野梨,估摸着心里头也惦记着他姐,这不,这攒了老久的鸡蛋非要给我,叫我拿回去给他姐吃。”

孙氏脸上的笑容和伸在半空的手一齐僵住。

啥,他说啥?这鸡蛋不是他这个当女婿的拿来孝敬岳父岳母的?是周家那小崽子送给他家的?还有啥野梨?她咋不知晓还有野梨?他个当女婿的把野梨送给周家小子,都不往他们家送?

孙氏张嘴就要问野梨的事儿,卫大虎哪会搭理她,说完这些便背起背篓要走,有外人在他也没说吃杀猪酒的事儿,看着岳母意有所指道:“您这些日子没啥大事就别去镇上了,桃花担心您老人家呢,山路不好走。”

赵素芬看着女婿的表情,迟疑着点了点头,想问点啥,大儿媳却在旁边探头探脑着实烦人,这是还惦记女婿背篓里的鸡蛋呢。她皱了皱眉,点头:“我知晓了,你回去叫桃花放心便是。”

卫大虎点头,他连院子都没进,赵素芬也没叫他进去坐,只道:“家里有啥自个留着吃,叫桃花别老惦记着我和狗子。”

卫大虎笑道:“不是啥稀罕物,满山都是,随手捡了些,您别嫌弃就好。前日我在山里给她摘了些拐枣,她还惦记狗子爱吃,下山又摘了毛桃子,当时没带背篓,不然得摘些回家,今儿也能拿来给狗子甜甜嘴儿。”

赵素芬便笑道:“你可叫她少操些心吧,念着狗子干啥,他不缺吃的!你俩好好的就行,亲家公身体还康健吧?”

“都好呢。”卫大虎说完看了眼时辰,不早了,他还得去镇上买砖头,“我还得去一趟镇上,那就这样,您在家照顾好自个身子,我先走了。”

“行,你且自去忙。”赵素芬把他送老远,直到再看不见女婿高大的背影,这才转身回去。

进了院子,瞧见大儿媳抓了把栗子偷偷塞进兜里,这番偷摸做派把她膈应够呛,且不说栗子是生的,便是煮熟了,她也不至于藏着掖着不给家里人吃,她这行为搁别人家里头,吃婆母一顿训都是轻的!

但经了上次一事,她和钱厨子感情也淡了,更不再惯着两个儿媳,要吃饭就去灶房里帮忙,躲在屋子里偷懒那就别上桌,甭管咋闹死皮赖脸都没用,不做事就是没饭吃。对那个榆木脑袋的二儿媳,她更是没啥好脸色,她但凡敢开口说她家狗子一句,她直接上手抽嘴,听见一次打一次,谁拦都没用。

这般闹了几场,钱家立马消停不少。

但赵素芬知晓这都是表面平静罢了,一旦涉及到家中的房子田产等问题,两个继子立马跟护崽母鸡似的叫嚷起来,只要钱厨子一死,这个家立马就会四分五裂,指不定那时得闹成啥样。

卫大虎一路再没有停歇,他到镇上后雷打不动先去吃了两碗素面,吃完后又寻老板要了碗面汤。面摊老板记得他的脸,很爽快地给他舀了好大一碗滚热的大骨汤,晓得这是个阔气的客人,付钱时会多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