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1 / 1)

状元的授官不过是翰林院修撰,一年的俸禄满打满算也就两百两银子,难怪朱氏会这样说,婉潞抿嘴笑了:“娘您实在是太欢喜了,弟弟的俸禄不够,弟妹的嫁妆摆着是做什么用的?”母女俩说笑一阵,管家娘子已经进来:“表姑奶奶来了。”

方家见续宗中了状元,荣耀更胜自家,方太太恨的牙痒,不过随便让浅草来了趟就不许她来,婉潞本来打算浅草要明日来,谁晓得今日就到,刚说个请字就看见浅草走了进来,面上的神色有些喜气,笑嘻嘻地行了礼就对朱氏道:“姑母不会嫌侄女来的太晚,还空手来吧?”

朱氏把她拉了起来:“我的儿,你来我就十分高兴,哪有嫌你的道理。”婉潞递过一瓣橙子:“今儿不晓得吹什么风,你婆婆舍得放你出来?”浅草哼了一声:“她的官夫人威风快抖不成了,这时想起我这个儿媳妇了,是催我来寻你说情的。”

故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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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情?难道是方姑爷被罢官?朱氏拍一拍浅草的手:“他毕竟是你丈夫,你和你婆婆之间再有什么,你们是结发夫妻,他的事就是你的事,何必这样幸灾乐祸?”浅草打个哈欠,趴到朱氏怀里娇滴滴地叫了声姑母:“我把婆婆看的比自己亲娘还亲,结果呢,拿了我家的银子选了官就想休我,休我不得又在中间挑三窝四,她亲自挑的那位姨奶奶,在任上作威作福,现在全四川的官员都晓得他宠妾灭妻,上司行本到部里,要罢了他的官,这时想起我来了,开口也没什么好话,只是说我以后享不了福,呸,他当官的福气我可有享过?出门应酬都从不带我,她倒摆足老封君的谱。”

说到最后几句,浅草眼里流下泪,朱氏忙拍着她:“好孩子,我晓得你心里的苦,只是这夫妻本是同林鸟,你也没有看热闹的道理。”浅草直起身擦一擦泪,脸上漾出笑容:“我的确没有瞧热闹,这不,就来求姐姐了。”

婉潞叹了口气:“浅妹妹,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妹夫罢官并不是件坏事,他在家歇两年,也晓得嫡妻的要紧,等再过几年事情慢慢平息了,再行谋起复也不是难事。况且……”

婉潞没说出来,浅草明白侯府此时是多事之秋,忙笑道:“姐姐,你也不用说,我自然明白,不过既被人托了,总要说一句,不然就要被埋怨。”

“谁埋怨你了?难道还要欺你没有娘家可走?”朱太太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接着帘子掀起,朱太太走了进来。浅草和婉潞忙忙站起身相迎,浅草还半是埋怨地道:“原来娘也在,怎么听见女儿来了也不出来?”朱太太一张脸满是喜气:“我还正预备让人去请你呢,谁知你就来了,你也去瞧瞧你弟妹的新房,那嫁妆阔气的,我可从没见过。”

说着就拉着浅草要走,边走还边唠叨:“就该让你那没见过世面的婆婆来瞧瞧,什么样才叫体面人家,别以为儿子中个进士就眼长到额头上。”浅草软软叫了声娘:“你女婿,对我还算好,不过就是爱听婆婆的话罢了,这也是他孝顺,应该的。”

朱太太哼了一声:“女儿啊,这当着你姑母的面,我就告诉你,男人对女人好,可不是只会听老娘话的那种,当年我嫁进朱家时候,婆婆不也嫌过我吗?你爹是怎么说的,这做婆婆的,自己也有女儿,就不要自己的女儿当宝,别人的女儿当草。婆婆不也听了,虽待我不如你姑母,也是知冷知热的。总要人心换人心,他要真待你好,这样大事上怎么不敢驳你婆婆的回,让带小妾上任就上任,把正头妻丢在家里不管,这叫哪门子的待你好?”

朱氏见朱太太越说越气,忙上前道:“大嫂,那些都是他们孩子们的事,各人一个脾气,方姑爷耳根有些软,既是好事也是坏事,等罢了官回京来住着,他们小夫妻再慢慢商量别事,为宠妾灭妻罢的官,明面上他也不会胡作,侄女也是个聪明人,响鼓不用重锤,我们做老的,只要在旁边看着就好。”

此时已经到了新房,里面铺设整齐,在房里的是安郡王府送来的陪嫁丫鬟,瞧见她们进来,上前行礼问安,让座请茶。等她们各自坐定,这几个丫鬟也就退出去让她们自在说话,朱太太叹了口气:“哎,天下婆婆要都似你姑母这样,做母亲的也就放心了。”朱氏轻轻推把朱太太:“大嫂又何必自谦,你这婆婆不也做的人人称赞?”朱太太面上泛起得意,“那是,我既受了婆婆的好处,自己也要对媳妇好才是,哪能摆足婆婆的款?况且你那两个侄媳妇也是好人,只是嘴笨些。”

婉潞和浅草正瞧着东西,听了朱太太的话婉潞笑道:“天下似舅母一样嘴巧的人也少,真要舅母称赞嘴巧了,那张嘴不晓得怎么伶俐呢,到时外甥女还要特地来瞧稀罕。”朱太太一口茶都喷出来了,用手指着婉潞对朱氏道:“听听,外甥女儿这张嘴是更巧了,把你浅妹妹比下去了。”

朱氏只是笑,浅草也不把方姑爷罢官一事放在心底,各人有各人的运气,等他回来再说。

第二日忙着预备娶媳妇,婉潞忙碌不已,贺客盈门,贺礼那更是堆成山。登记造册,迎来送往,忙的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管家娘子又来报有位朱大奶奶到了,姓朱的本也多,婉潞只当是平常人,吩咐她们请到厅里喝茶,自己依旧忙碌,刚把一件屏风收进来,就听到有女子轻快的笑声:“呀,赵六奶奶好大的谱,三年不见,就连迎都不迎出来,果然我们是那不入眼的。”

这声音极熟悉,婉潞把手里的笔放下,瞧着面前俏生生的少妇,三年不见,她长的越发好了,只有那双眼还是那样灵动。婉潞起身拉起她的手:“雪妹妹,你几时到的京,怎么也不说一声,就一个朱大奶奶,天下姓朱的人这么多,谁晓得是你?”

莫雪自己坐下,听了婉潞的话就笑着说:“果然这进了京就和别的时候不一样了,见的人多了,这雪妹妹也不放在你心上了。我前日刚到,他们说平状元奉旨娶亲,问了句,才晓得是你弟弟娶了淑娥妹妹,本想去探淑娥妹妹的,只是她现在住在王府,那门第太高我进不去,这才今儿备了礼到这里来,时间仓促,礼备的少,赵六奶奶可别让人把我给打出去。”

说着莫雪就撑不住自己笑了,婉潞早笑得喘不过气来:“淑娥妹妹要晓得你来,更是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你放心,你送的礼,就算是一块糖,我也要摆到新房让她欢喜欢喜。”说着就命管家娘子把莫雪的礼捡出来,送到新房里去。

莫雪又去拜见了朱氏,见她家忙碌,莫雪也不外道,自己就在那里帮着婉潞理起事来,两人边理边说话。婉潞这才晓得莫雪的丈夫也是这科会试,但没考中,莫雪公公已经升了知府,意思就让他在京里选个官,知县也好,县丞也好,做上一任再谋别的。

莫雪丈夫在京里三个来月,选的通州下面的一个知县,消息到了任所,朱知府就让莫雪带了孩子们上京来寻丈夫。听到这话,婉潞又道几声恭喜,莫雪笑的欢喜,但嘴里依旧道:“我还怕你看不上我们这种举人官呢。”

婉潞白她一眼:“去,你少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两人说了一会,莫雪见这里的人都是婉潞身边的,这才道:“姐姐你可晓得那个梅家,现在可是悔青了肠子,他们后娶的那个媳妇,口口声声说误了她的终身,每日只吃三顿饭,吵起架来连宵夜加上都要多一顿,梅老爷的官运也倒了霉,已被贬为知县,成日在那里说当日就是梅太太出的主意,老少夫妻一起吵,闹的县衙就没一日清净,听说再这样,上司就要参他一本,连官都没得做。”

婉潞从没打听过梅家的消息,但这样的事,既入了皇帝他们的眼,他的官运也只怕到头了。两人说说笑笑,不觉吉时已到,忙各自整整衣衫到堂上观礼,新人花轿进了门,拜天地拜长辈各自对拜,十七的状元那张有些稚气的脸上一脸严肃地和盖头下的新娘一起给朱氏行礼,左边椅子空置,那是平老爷的位子。

朱氏受了新媳妇的礼,那眼里不觉又有泪水出来,眨眼忍住。小夫妻已经被簇拥进了洞房,堂上那些人也蜂拥着去瞧热闹,朱氏不由轻叹一声,婉潞扶起她:“娘也该去瞧瞧你媳妇,那模样长的极好。”朱氏抬头一笑:“她初来,今儿来观礼的又大都是生人,我就不去了,你和你浅妹妹去陪陪她。”

莫雪又笑了:“伯母这话说的,就像我也是生人一样,难道就不许我去?”朱氏推她:“我做伯母的说错一句,就被你挑礼,你自然不是生人,快去快去。”见婉潞她们三人走了,朱氏叹一声,朱太太拍拍她的肩:“小姑你享福日子正长,叹什么气呢?以后你的媳妇福,那是享都享不完的。”

新房里的淑娥已经揭掉了盖头,正和续宗肩并肩在床上坐福,喜娘手里洒着花生红枣瓜子,嘴里念念有词在行撒帐礼,续宗不时偷眼去瞧淑娥,见她果然美貌,只是不晓得性情是不是婉潞她们说的那样好?这都好几年不见面,也不晓得变了没?

猛地淑娥抬眼,两人眼睛正正对上,淑娥脸一红头又低下去,看来是个温柔女子,续宗心里这样想,旁边的人已经起哄:“快看快看,他们在含情脉脉地对视。”今儿来观礼的多是续宗这科的年轻进士,都在年少好玩时节,一个说,另一个也跟着说,续宗淑娥两张脸都成了大红脸。

特别是喜娘此时的撒帐又到了:撒帐中,夫妻早日得贵子,恩爱和顺人人赞。淑娥更觉羞涩,已有人嚷起来:“不行不行,今日状元成亲,撒帐的词哪能这样俗气,定要重新做几首才好。”说着他眼睛转了转,开口就道:“撒帐中,芙蓉帐里**暖,明日笑问梅子黄。”

他话音刚落,也有人笑了:“你抄唐人诗句,忒是不羞,总要再写一句。”喜娘已经被他们起哄的话都念不下去,只是赔笑道:“果然这状元成亲,和别人成亲就是不一样。”

正在热闹时候,婉潞笑着走了进来,见这些进士们在起哄,忙道:“我说外面的酒席怎么没人去坐呢,原来都在这里起哄,弟弟,你今儿虽是新郎官,也要请他们到外面坐一坐,好做你主人的事。”续宗被提醒,这才起身打拱作揖地请这些进士们出去。

莫雪已经坐到淑娥下手,笑道:“越长越好了,我都快不敢认了。”淑娥本低垂着头,听到莫雪这话抬头一看,惊喜叫道:“雪姐姐。”婉潞和浅草也坐了下来,几人谈笑一会,多年不见又逢喜事,真是各自欢喜。

续宗成亲的第二日,婉潞才带着孩子们回侯府,虽说侯府还有许多事情,到了此时婉潞并不觉烦闷,人生总有许多坎儿,总要慢慢度过,总想着那些事有什么意思?瑾姐儿靠在婉潞怀里,手里还抓着淑娥塞给她的果子,睁着大眼往车帘缝隙看,婉潞摸摸她的头,一家人的车往侯府行去。

车到侯府,婉潞刚从奶妈怀里接过福姐儿,后面就有人撞上来,嘴里还在骂:“赔我女儿的命来。”婉潞紧紧抱住女儿,身后的婆子早骂了出来,只听到有醉汉的声音,秦氏已经赶了出来,见状大喝:“给我把他拖下去,打几十板子再说。”

患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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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潞好容易站稳,怀里的福姐儿已经大哭起来,婉潞只有紧紧把她抱住,不停地拍着哄她。那个醉汉又冲了上来,嘴里骂着:“我女儿死了,你们也不得好过。”婆子们紧紧上来拽住他,秦氏的声音更大:“都没王法了吗?快给我把他拖下去,吓着哥儿姐儿,你们都等着挨板子。”

尚未下车的瑾姐儿和德哥儿见状也大哭起来,智哥儿见弟弟妹妹们哭了,推开丫鬟就跳下了车,冲到那醉汉跟前,双手握成小拳头:“不许欺负我娘。”见他下来,把婉潞的魂都差点吓飞,一手就去扯儿子,那醉汉虽被拽住,嘴里依旧骂个不停:“小崽子,别在爷跟前摆谱,你算个什么东西,一点点大,就这样吆五喝六起来。”

婆子们毕竟力气不够大,远处跑来几个小厮,婉潞定定心,一手拽住智哥儿,另一手抱住福姐儿:“三嫂,这里就交给你,我先把他们带回去。”说着婉潞又对奶妈们:“把哥儿姐儿们的耳朵捂住,抱下来先进去。”

奶妈们这才纷纷动作,见智哥儿面上有些委屈,婉潞把福姐儿抱给奶妈,自己抱起儿子。小厮和婆子们七手八脚已经把那醉汉拖了下去,不远处又响起一个婆子的声音:“三奶奶,求您瞧在我伺候了老太君几十年的份上,绕了我当家的吧。”

声音有些熟悉,伺候了老太君几十年?婉潞不由回头看了眼,跪在秦氏跟前的就是李妈妈,那被拉下去的不就是李彦宏?秦氏满面怒气一个字也不说,有婆子上前就给了李妈妈两嘴巴:“李嫂子,这话也只有你有脸说,老太君恩遇你,你家就该竭力当差,哪有死了女儿怪主人家的?”

秦氏只是冷笑,后面又来两个婆子把李妈妈拽走。死了女儿?婉潞回过头,除了智哥儿,另外三个孩子已经哭累睡着,奶妈小声地说:“奶奶,李妈妈那女儿不是流落青楼吗?前年被人赎了,做了个举人的妾,这举人的大奶奶在家乡,她颇得了些宠爱,这次举人成了进士,李家的还在那里说,她家女儿要做官妾了,日后的荣华富贵正长,谁知过不了几个月,进士的夫人被接来京城,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让她女儿成日在房里伺候,伺候了没有半个月,就堕下一个哥儿来,这样的正夫人,也没好好请医调治,熬了三四日就死掉了。李家的炫耀不成,又不去找那进士的麻烦,竟寻到了你,真是猪油糊了脑子。”

这奶妈本就是赵府家生子,他们这些互相认识也不足为奇,想起度娘那张柔顺的脸,哎,她要不一门心思地想着做官妾,嫁个平常人家做妻子,也不会缺了她的衣食。

智哥儿在婉潞怀里抬起头:“娘,我今日勇不勇敢?”婉潞狠狠亲了儿子两下:“哥儿今儿才像个做哥哥的样子。”智哥儿嘻嘻笑了,董妈妈已经带着人迎出来,春燕第二个孩子已经三岁,又回到婉潞房里服侍,见到他们过来,春燕几步迎上去:“阿弥陀佛,姑娘你没事就好,方才听见他们议论,我差点魂都吓脱。”

智哥儿的手已经伸向春燕:“董妈妈,有我在,娘不会有事的。”脆生生的童音让大人们都笑了,当日江宁那里人手少,智哥儿和春燕也肯亲近。虽当着众人,春燕还是把智哥儿抱到怀里亲了亲:“对,哥儿长大了,可以护着你娘和你弟弟妹妹们了。”

这话让婉潞也笑了,进了熟悉的屋子,把孩子们都放到床上,怕他们都被吓着,也没放回各自房里,三个孩子躺成一排睡在床上,智哥儿进了屋就守到弟妹们的床边,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婉潞:“娘,你也歇着吧,有我呢。”

见他小胸脯挺的高高的,脸上有坚毅之色,婉潞不由伸手去捏一捏他的脸:“这进了屋,外面还有妈妈们呢,你就先和你弟弟妹妹们躺一会,等你爹回来了,再和他说好不好?”

智哥儿本就困了,听了娘的话点头踢掉鞋爬上了床,婉潞给他盖好席子。脚步声很轻,春燕的声音响起:“姑娘,水已经备好了,您去洗洗再换换衣衫吧。这我守着。”

婉潞惊魂甫定,也要洗一下再换了衣衫,刚出了桶还没擦干水,就听见床上的瑾姐儿大哭起来:“娘,娘。”慌的婉潞只穿了件中衣就冲了出来,小丫鬟忙拿起外衫给她披上。瑾姐儿哭,别的娃也跟着哭,春燕抱起这个,另一个又哭了,智哥儿睁着疲乏的眼:“都别哭,有哥哥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