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潞的眼看向思敏,这个娇怯柔弱的小姑,接着转到思敏微微隆起的肚子上,婉潞笑着道:“老太君说的是,况且五妹妹已经有孕,为母则强,为了腹中孩子也不能再软弱。”
孩子?思敏摸一摸肚子,对着婉潞点头,月太君看一眼满屋子的女儿孙女外孙女这时都等着自己说话,脸上露出笑模样:“今儿是你们归宁的大日子,本该说说笑笑才是,怎么倒听我在这里絮叨,六奶奶,你去瞧瞧酒席备好没有,等酒席好了就让她们摆在外面厅上,咱们寻两个女先儿来说两出书来听听,好好乐一乐。”
婉潞忙应是,起身出去催酒席,思梅用手扶着月太君:“祖母,既然今儿高兴,我方才也听她们说了,说大弟妹的病好了一些,何不让她也出来乐乐?”提起潘氏,月太君的眉皱了皱,接着微微点头。
思梅忙让丫鬟去传月太君的话,思梅这才又笑道:“其实大弟弟吃这么一次亏也好给他个教训。”话说的没错,但月太君还是哼了一声:“妻贤夫祸少,但凡她不是这么顺着你弟弟,多在旁边劝着些,也不会被人设这么个套。”
各有各的理,刚进门的婉潞正好听到月太君的这句话,心里不由腹诽,这做媳妇难,劝着些遇到个不喜欢的公婆只怕又要说管的太多了。心里虽这样想,婉潞还是上前笑道:“老太君,酒席已经预备好了,女先儿也在那伺候着了。”
月太君这才在思梅的搀扶下站起身,赵致柔搭了婉潞的手,她们姐妹各自跟在后面,到外面厅上坐席。见月太君出来,女先儿忙上前行礼请示该说出什么书,月太君坐了首位方对那两个女先儿道:“你们就挑几出妻子贤德,丈夫祸少的书来说,别说那么才子佳人的书,听的腻烦。”
女先儿急忙应了,一个弹起三弦,另一个打起快板就开始说起来,那些妻子贤德的书听起来更腻歪,虽然如此,一个个脸上还是要随着女先儿的说书声音做出种种表情来。婉潞听了会有些发困,悄悄低头打个哈欠,见思敏一双眼睁的大大的听的入神,婉潞轻轻一笑。
外面走进一个人来,正是许久不见的潘氏,禁足这几个月,潘氏越发瘦的可怜,身上穿的是过年时候楚夫人命人裁了送进去的新衣服,比照的是她去年的身量,却是空荡荡挂在身上一样。头上戴了首饰,唇上点了胭脂,瞧着也是仔细打扮过一番,但也掩不住她面色蜡黄,形容枯槁。
见她进来,婉潞忙起身相迎,携着她的手到了月太君席前,两人双手交握时候,婉潞只觉得她一双手瘦的像鸡爪一样,竟成皮包骨头。潘氏依旧给月太君行礼,女先儿察言观色,已经停下说书,月太君瞧着面前憔悴不堪的孙媳妇,长叹了一声。
潘氏听了月太君的叹息,已经跪下道:“孙媳妇这些日子病着,也不能在老太君面前伺候,老太君还惦记着孙媳妇,孙媳妇着实该……”潘氏猛然住口,再往下说这新年大节的不是找不痛快吗?月太君让婉潞扶她起来,温言道:“今儿是你几个小姑归宁的日子,听说你好了些,就叫出来和大家一起乐乐,不过我瞧你这样子,还是要好好调理。”
说完月太君就唤丫鬟:“青容,你去找几支好人参出来送到你大奶奶院子里去。”青容是个十四五岁容貌俏丽的丫鬟,听了月太君这话急忙应了,潘氏眼里不觉又有泪要出来,急忙谢了。
丫鬟已经安排好了座椅,就在婉潞和思敏中间,等潘氏重新坐下,女先儿这才又开始弹唱。有道是妻贤夫祸少,人杂是非多,若不是贤德妻替我主持,不许那青楼女子进了家门,哎呀呀,此时落难在狱中的人就是我。
女先儿正好唱到这里,潘氏不觉滴两滴泪下来,婉潞正好瞧见,递一块帕子过去,潘氏接过急忙点了眼泪,带笑道:“还没问过六婶婶是几时出京?”婉潞笑着答了,见潘氏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婉潞轻笑道:“大嫂何必如此,公婆都是明白人,等气消了自然就过了,今儿老太君既然来叫,大嫂还是该欢喜些才是。”
记得去年时候,潘氏还是这府里有管家之权的少奶奶,不过短短数月,已是人事两非,所托非人。潘氏脑里浮出这四个字,当时要是退了亲,也没有今日这许多的话说,瞧着坐在首位的月太君被吴朗哄的开怀大笑,潘氏低下头端起杯酒喝了,只觉得这酒十分苦涩,一半倒是自己的泪。
过年时候的应酬不少,罗府和赵府之间也有了很多应酬,初五侯爷从罗府回来就命人把赵大爷夫妇从院里叫出来,侯爷夫妇又对他们说了许多的话,对外就称赵大爷夫妇的病好了,无需再隔绝人了。到了次日承恩公夫妇又带着罗九爷上门来拜他们,侯爷也让赵大爷跟着自己陪客,楚夫人又带着潘氏招待了承恩公夫人。
话不过说了三四句,承恩公夫妇就带着罗九爷去拜见月太君,月太君亲自迎出上房,慌的承恩公夫妇急忙跪下谢过,月太君这才把命人把承恩公夫妇挽起来。罗九爷也上前给月太君磕头,月太君又拉着罗九爷赞了又赞。
婉潞她们虽回避出去了,还是有丫鬟瞧见,在那里议论纷纷说怎么奇怪的很,月太君对罗九爷怎如此亲热?婉潞虽经过这些日子把事情拼凑起来,大致也晓得些,不过还是不明白其中真相,直到晚间承恩公夫妇告辞走了,婉潞才笑着问赵思贤:“大伯这病,病的奇,好的也奇。”
赵思贤连日应酬也有些病酒,正自己用美人拳给自己轻轻捶着,听了妻子这话把美人拳塞到她手里让她给自己捶着:“你还给我装憨,难道你不晓得大哥为什么被关。”
婉潞抿嘴一笑,手里动作十分轻柔,赵思贤闭上眼睛一脸享受,婉潞见他似乎要睡去,重重捶了一下,赵思贤哎呦一声跳起来道:“你想谋杀亲夫?”婉潞把他按了坐下:“我问你,这事难道真是罗家九爷捣的鬼?虽说隔的远些,怎么说也是姻亲,况且这事是罗家自己先做的不对,怎能这样算计?”
赵思贤索性把妻子一拉,让她躺在自己身边,他靠到婉潞肩上:“罗九爷今年刚过十六岁,从小也是聪明伶俐,进过几次宫太后都称赞的,据说他事母极孝,生怕自己母亲不得欢喜,承恩公夫人在太后面前没了面子,他又不能去驳回太后,祖母也是长辈,就想出这么个主意来,偏偏我们大哥又是个傻的,一头载了进去,这也是他孩子气,以为这样就能让赵府没了面子。哪晓得这事的后果。”
赵思贤话里虽有偏袒,但婉潞还是听出不满,依了月太君的脾气,这样的亏怎么能吃?婉潞轻轻一叹,钻到丈夫臂弯上躺好,用手抓住他的衣襟:“那现在就这样,他家来赔了情就完了?”
婉潞身上有淡淡的茉莉花香,赵思贤不由有些心猿意马,伸手把妻子抱的更紧一些:“不这样还能怎样?难道真要到御前打官司?罗九爷一个没成亲的孩子,算计了大哥已三十的人,传出去,罗赵两家岂不都是惹人笑话的,这风声已经传进宫里了,陛下和太后的意思,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事揭过去就完了。越闹越大谁的面子都不好看。”
这话说的也是,这事要真扯起来,虽说只有思敏嫁进罗家,可是罗府的旁支嫁到赵家的也有,族里七太太不就是承恩公的堂妹?扯来扯去都是亲戚,双方姿态拿足,各自放下也就罢了。
婉潞还在想,只觉得一支手开始不老实,她咬一下唇,用尖尖指甲掐着那支不老实的手:“你不是喝多了吗?”赵思贤睁开一只眼瞧着她,脸上笑意盈盈:“喝多了,正好这样可以醒酒。”
婉潞轻声一笑,接着笑声就被什么东西堵住,正在下面房里收拾东西的春燕和夏妍听着上房偶尔传来的动静,两人对看一眼,春燕已笑了出来,夏妍忙捂住她的嘴,笑骂一声不害臊。
赵大爷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又被禁了几个月的足,人虽被放了出来,但看管他的人更多些,不像原先想出府就出府,成日只有关在屋里和那两个妾混闹。罗九爷设的那个美人局用的美人本是扬州瘦马,承恩公话里的意思,若赵大爷实在喜欢,就把这个美人送进赵府,侯爷哪里肯收。
潘氏没了管家的权,四个孩子也没接回来,楚夫人只让她安心养着身体,这几个孩子楚夫人自己会照管。潘氏只觉人生一片灰暗,什么荣耀都没有了,也只冷眼瞧着赵大爷和那两个妾混闹,不劝不谏。
正月初十,春燕和夏妍双双给婉潞磕了头,出府嫁人去了,行李已经收拾的差不多,跟随的人也安排好了,除了春燕夫妇,还有一对老实的家人跟去,丫鬟就带了秋烟,叁儿丝儿她们三个。
董妈妈不跟去,在这里带着冬艳和五儿露儿她们守屋子。智哥儿,智哥儿的奶妈,下人也有二十来个,瞧着名单,赵思贤直皱眉:“也不晓得这江宁县的县衙够不够住下这么多的人?”
婉潞正在打点着带去的礼物,听了这话白他一眼:“先带去吧,人多总好过人少,不然真到了那时人不够,你临时雇的人手也不成。”这些事都是女人管的,赵思贤把名单丢下,见婉潞急急忙忙收拾出很多礼物,知道都是到时要打点的。江南富庶,东西预备的多些总比预备的少要好。
外面已经传来说话的声音:“六爷六奶奶在吗?老太君吩咐送东西过来。”秋烟忙打起帘子,婉潞见笑吟吟走进来的是青容,青容手里还拿着一样东西,婉潞忙命秋烟倒茶过来。
青容不敢坐下,只是把东西递过去:“六奶奶,这是老太君吩咐送过来的几样首饰,说这都是她年轻时候戴的,这些东西白撂着也可惜。”
婉潞急忙接过,打开一看是套鎏金镶琥珀的首饰,月太君虽只是荣安郡主的侄女,当初嫁的是侯府,嫁妆也是极其丰厚的。
赵思贤在旁看见,忙对婉潞道:“这是祖母的心意,你也到她跟前磕头谢过才是。”婉潞也有这个意思,和青容说两句就随着她到月太君上房。
刚要走近月太君院门口,就看见一个婆子跌跌撞撞走过来,青容刚要上前喝止,那婆子抬头瞧见婉潞急忙避在一边。婉潞仔细一瞧,正是许久没见的李妈妈,她神色憔悴,身上的衣衫也有些破旧,那事之后她就回了家。
婉潞见她面上还有点泪痕,眉头一皱问道:“李妈妈,听说度娘嫁出去了,不知过的可好?”李妈妈听了这话,心内又酸又苦,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可以出京了,撒花。
撞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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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了规矩,主人问着话又不能不答,李妈妈徘徊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句:“谢奶奶垂怜。”婉潞嗯了一声,青容已经重新搀起婉潞,对李妈妈道:“妈妈,你现时没了差事,给老太君请过安也就快些家去吧。”李妈妈眼里方染上的一抹亮色听了这话之后又黯淡下去。
婉潞继续往前走,青容回头望了望,见李妈妈已经踉跄着走出去这才小声地道:“李妈妈也煞好笑,今儿来求老太君做主,说她女儿被主母卖进窑子里去了。她也不想想,老太君当时放她女儿出去自行婚配已是开了天恩,谁让她家不好好挑挑,嫁进人家当了妾,自然主母打也打的,卖也卖的,侯府出面不被人说是仗势欺人吗?”
说话时候已经走进月太君的上房,青容也住口。月太君的上房永远都不缺少人在里面欢笑,婉潞进去行过礼,谢过月太君的赏赐。月太君已经拍着椅子笑道:“你来的正好,我正想问问你们要带多少人去呢。”
赵致柔已经笑了:“母亲总是这样操心,刚才操心过了女儿,现在又来操心孙媳妇了。”月太君瞧长女一眼:“我这一辈子,不为那些金子银子淘气,也只用为这些儿子孙子操心就是了。”婉潞笑着把要带去的人说了一遍,话里又奉承月太君几句,月太君更是高兴,一屋子只显得和乐融融。
从月太君那里告退,婉潞也没带人,随意地往院子里来,春天已经慢慢来到这里,小草透着嫩绿,枝头绽开了嫩芽,再过几日,这花园里又开始姹紫嫣红了。
婉潞一路赏玩这初春景色,也不知道江南此时又是何等风光?十六从京出发,这一路的春光只会越来越好。绕过一棵刚刚绽开嫩芽的柳树,婉潞瞧着那些不畏寒已经含苞的花,要不要摘几朵回去?
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静,少女带着哭音的声音在乞求:“爷,别……”偶尔还夹杂着几声男子的笑声。看着天上高挂的太阳,难道说是哪房的小厮在挑逗丫鬟,这是谁这样大胆?婉潞的眉头已经紧皱,见荷花池的冰已经融开,顺手捡起个石头往荷花池里一扔。
接着发声喊:“你们往那边瞧瞧,瞧东西在不在那里。”假山后面顿时闪出个小厮来,他刚要发喊,瞧见是婉潞站在那里,反吓的急忙跪地:“小人不知道奶奶在这里。”假山山洞里应该有人,婉潞一时也认不出这小厮是哪房的,既做了戏就要演下去,冷声道:“这是你来的地方吗?还不快些给我出去,那些管园的老妈妈也是干什么吃的?”
小厮虽然应声站起,但自家主人还在山洞里面,管园的老妈妈虽被自家主人哄出去了,但这六奶奶不走,主人也出不来。
山洞里面一对野鸳鸯这时更是急的没办法,女的忙穿上方才被扯下的外衫,咬着牙掐了男的一下:“叫你等夜里我悄悄出来,哪有这青天白日在这里的事情?”男的慌的急忙掩住她的口,在她耳边悄悄地道:“我的心肝,择日不如撞日。”
他们在里面急的没法,婉潞心里明白自己撞破了什么,嚷出来只怕也不好。一个婆子匆匆忙忙走了过来,收了爷的钱躲往后面放风去了,听见声音急忙赶过来,瞧见婉潞站在那里,婆子的一张脸吓的煞白,六奶奶要把这事抖出去,自己不要说饭碗,就是这脑袋也不晓得能不能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