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太君的脸色渐渐变了,偏偏这番话又挑不出毛病来,总不能硬塞个人给自己孙子吧?这话要传出去,只怕满京城都笑话自己为老不尊,往孙子媳妇的房里塞人,过了许久月太君才轻轻叹气:“贤哥儿这样想,你也是个有福气的。”
婉潞提着的那颗心总算放下,脸上的笑容更甜:“孙媳得了老太君的疼,这才叫有福气呢。”秦氏已经又笑出来了:“听听,这嘴多甜啊,平日老太君只说我会说话,今儿我才知道了,什么叫做会说话。”潘氏脸上神色不晓得是什么样的,听了这话勉强笑道:“那时候六婶婶初来,心里腼腆说不出话来也是有的。”
月太君的神色在她们的说笑奉承中总算变的和缓,正在欢笑时候,叶氏带着媳妇们走了进来。崔老姨娘是二老爷的生母,她没了叶氏到晚些也是常事,婉潞瞅着叶氏身上的银色外袍和月白色马面裙,还有转身时候发上不显眼的地方戴着的小白花。
这是素淡打扮,做媳妇的这样穿也属常事,月太君的眼钩子样的往叶氏身上扫了几眼,也没再多说什么。叶氏见她没发脾气这才小心翼翼地道:“婆婆,二老爷让媳妇来请婆婆的示,崔老姨奶奶没了,二老爷想守灵三日,着百日孝服,不知婆婆可否开这个恩典。”
这求的也不算什么额外之情,况且人已经死了,月太君叹气:“罢了,人死了,也不置什么气了,他要戴孝守灵就由了他吧。”叶氏可谓大喜,忙又跪下谢了,月太君等她站起来才又道:“不过你和你媳妇们,可别穿什么孝服来我跟前碍眼。”
叶氏忙又连道是,赔笑着说:“这不过是今儿过来晚了,来不及换衣衫罢了。”月太君也只是一个不理,见叶氏还站在那里,挥手道:“去吧去吧,他要做三日孝子,你也就跟他去做三日孝妇,这三天别到我跟前立规矩了。”
叶氏这才带着媳妇们退出去,月太君瞧着这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只觉得疲累异常,身不二色?月太君瞧着婉潞,她才刚得了身子,身形都还没显出来,男人的话有能信的吗?当初自己嫁进来的时候还不是满含期盼,可是最后如何呢?
公婆的挑剔,丈夫的恩爱并没持续太长时间,若不是自己先在房里给他放了两个人,只怕外面的人就抬进来了。看着婉潞的神色,不自己先在房里放两个人,到时丈夫在外面被人绊住了脚,有她哭的时候。
崔老姨娘的丧礼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结束,停灵三日,三日之后在祖坟一块专门葬各家妾的地方寻了块窄地葬了下去。老侯爷父母的坟下早修好了两座生基,那是留给老侯爷夫妇的,生而为妾,死后能入这男子的祖坟已是正室开了天恩该感恩戴德的事。
天气渐渐变的凉爽,一天能绣的时候也多起来,两个多月后牡丹图总算绣好。绣好那日,婉潞请了苏静初过来品鉴,苏静初瞧着自己那日题的牡丹诗已被绣了出来,脸上的神情是掩不住的惊喜:“常听人说绣针如笔,我总是当人家是夸张的话,谁知今儿见了六婶婶的这图,才明白原来是我太没见识了。”
婉潞脸上也有些得意,两人说了一会,苏静初瞧着婉潞微微隆起的肚子,有些叹息地道:“下个月就是老侯爷的七十大寿,我想了好长时间都没合适的礼,看了这图倒想起来了,可惜六婶婶怀了身孕,不好劳累的。”
婉潞的眉头一挑:“总不会要我绣一副寿星图给老侯爷吧?”这可比绣牡丹图难多了,苏静初摇头:“倒也没那么难,只是我写一百个寿字,六婶婶把这一百个寿字绣出来。”婉潞的手不自觉地在袖子里开始算起来,这寿字就算是形态各异,也没有绣牡丹图那么麻烦。
看一眼苏静初满是期盼的脸,婉潞轻笑道:“这也没什么,不过要劳烦二嫂把这一百个寿字都描在绸上,我只管绣。”苏静初脸上的期盼变成惊喜,站起身对婉潞福了下去:“多谢六婶婶。”
身后已经传来秦氏的声音:“这都谢什么呢?”婉潞要站起身,秦氏已经上前把她按在座位上:“你现时有孕,是六叔叔的心尖子,我可不敢让你有半点闪失。”秦氏的口快心直,有时候处处显得潘氏有些不够大方,看着秦氏说话时飞扬的眉毛,婉潞不由想起大嫂潘氏脸上随时内敛的笑容。
种种表现都不过是让侯爷尽快把世子位定下来,秦氏听了潘氏的主意,拿手一拍桌子:“这主意好,也不该叫百寿图,该起名叫双绝图才是。”
这话是把婉潞她们都恭维进去了,大家笑了一会,秦氏突然道:“听说二叔在谋外放呢。”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妾能不能入祖坟这个问题,每家的处理也都不一样,有些人家是一定不能入,有些人家是有子妾,而且儿子很出息的妾可以入,但不管哪一种,都要当家的人同意。
寿宴
-->
这话不过闲闲一句,婉潞放下手里的针线,眉头微微皱着:“二叔要谋外放,怎么一点风声也没听到?”秦氏手里拿着个蜜桔在剥,剥好后几瓣分开给她们,虽塞了桔子进去,嘴还是不闲着:“论理这样的话我们不该说,这谋外放不是要钱吗?二叔手上的积蓄不够,又不好为自己的事从公中拿钱,去找我爹借了三千两。”
说完秦氏叹了一声,苏静初把桔子上的白络仔细地剔去,听了秦氏的叹气,也只是摇头。赵家的规矩,每个爷没成婚前都有十两的月例,成婚后增到三十两,每多一个孩子,就再增五两。一月三十两要换在普通人家,足够丰衣足食过一年了。况且吃的穿的用的都是公中的,按说这些银子也该够花。
可这家大业大人自然也不少,赏赐下人,公婆叔婶的寿辰,妯娌之间的来往应酬,一个月这样的事总有一两桩,总不能每次都送自己做的针线吧?况且就算是针线,也要好的布料和丝线,一个月三十来两只不过刚够应酬罢了。
嫁妆丰厚的,只有从自己的嫁妆里面掏出银子来补,朱老爷就专门预备给了婉潞五百两银子让她赏人应酬用的,嫁妆里的两百亩田土,也是婉潞自己取租子自己补的。嫁妆不丰厚的,如苏静初的爹只是个翰林,她的嫁妆里面多的是书,少的是银子,只能在每年发的做衣服的布料和打首饰的银子里动脑筋,从这里扣下一部分贴补日常生活。横竖穿几件半新不旧的衣衫,倒显得她勤俭持家,没几个会说式样不时兴了。
叶氏嫁进赵家二十多年,就算每个月那三十两全都不动,到现在手里能有万把银子已经算是多的,这谋外放需要的银子不在少数,二老爷不愿意动公中的钱,只怕打的是别的主意。
他入仕时候在工部充了个小史,一步步从小史考转,熬了这么二十来年也才升到个工部郎中。这五品的郎中在京城芝麻一般,到了地方上可补知州,那可是握了印把子。二老爷怎么说也是定安侯的弟弟,地方上的上司也会高看一眼,这升官也比在京城要快一些,过不了十年八年,能做到主政一方也不是什么难事。
升到二品那就可以给生母请封了,二老爷既出了私心要谋外放,再从公中掏银子到时要给生母请封只怕月太君又有话说,索性全掏了自己腰包里的钱去谋外放,到时要给生母请封也说的嘴响。
婉潞想了清楚,看一眼秦氏,只怕秦氏也是这样想的,心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也跟着叹了一声。秦氏已把面前的一盘蜜桔都吃完了,把空盘子笑着递给婉潞:“六婶婶的这蜜桔是从哪里来的?我吃着怎么比平日里的要甜一些。”
婉潞吩咐春燕再上一盘,笑着说:“这是昨儿我表妹来探我,带来两筐新鲜的,说是自家园里摘的,给老太君和婆婆婶婶她们各送去一份,这一筐本想自己留着吃独食的,三嫂要喜欢,等会让她们给你装一些回去。”秦氏忙摇着双手:“这不成,从孕妇嘴里抢吃的,那我不成了贪吃鬼了?”
三人说笑一会,秦氏见苏静初已在纸上写着寿字,眉微微一挑:“二嫂和六婶婶既这么有孝心,我也不能白吃了六婶婶的蜜桔,我家里还有一段紫檀木,就让他们做个紫檀木的架子把这百寿图镶起来,和个小屏风样的,二嫂以为如何。”
苏静初放下笔点头:“这主意好,做小了可以当桌屏,做大了就当炕屏,摆起来也方便许多。”婉潞也笑了:“再配上这紫檀木架,那就不叫双绝图,该叫三绝图了。”秦氏见自己的提议被同意,脸上的笑更好一些:“这倒不用,给老侯爷的寿礼我早预备下了,昨儿归宁娘家也就是去取寿礼,不然怎么会知道二叔要谋外放?”
秦氏的声音越来越小,随即就笑了:“不过说闲话罢了,这话也不会传到老太君耳里。”婉潞了然一笑,传不传到月太君耳朵里,秦氏可都讨了好去。
赵致贻谋外放的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每日去给月太君问安的时候,月太君也没有发作过叶氏,不晓得她是真的被瞒住还是另有隐情婉潞就不清楚了。
百寿图已经绣了出来,配了紫檀木的架子,摆在屋里果然好看,婉潞和苏静初看着这一扇屏风,苏静初微微叹道:“三婶婶虽有些嘴不饶人,却是个热心肠,比起大嫂的中规中矩,也由不得人不亲近。”苏静初难得赞别人。
婉潞的眼一直在那百寿图上,一笔一划地想着自己怎么才能绣的更好,听了这话停下手指,拉一下苏静初的手:“大嫂是个宽厚人。”苏静初也笑了:“还是个有名的贤德人。”
贤德人,婉潞也笑了,赵大爷的房里,最常演的戏码就是小妾吃醋,大爷逃走,大奶奶出面摆平。宽厚人?想起出嫁前夜浅草说的话,这些话自然是各家的下人传出去的,秦氏不管家,下人们没必要在背后嚼她的舌根,谁在背后授意可想而知了。
对付不了郡主,况且赵七爷再怎么出色也隔了一层,自然柿子捡软的捏,秦氏的出身人人都知道,不敢当面冲撞落人口实难道还不能背后下刀子?婉潞轻轻摇头,横竖这事和自己,和苏静初也没关系,落的看戏。
老侯爷的七十大寿到了,头前一日就摆了酒,请了戏当做暖寿,虽是暖寿,也是贺客盈门,满堂宾客。男客们在前面就座,女客们被请到园中花厅,赵府上下都在忙碌,连怀孕中的婉潞也推脱不得要出面应酬。
不常出门的二老太太也带着儿媳们过来拜寿,月太君对这个妯娌历来只是面子情,嘴上说了两句不消不消转身就去招呼别的客人,暖寿这日来的也是朝中一二品大人的夫人,她们见了月太君一个个笑容满面,互相寒暄。
还是楚夫人请二老太太首桌坐下,二老太太既是三品诰命,又是月太君的亲妯娌,这样安排并无不妥。月太君刚和宰相夫人寒暄过,招呼她往首位上座,回头就见二老太太坐在首桌,那面色就有些不好看。二老太太毫不在意,今儿是做弟妇的来拜大伯的寿,料的月太君不会发作。
果然月太君的脸色很快就恢复正常,这来往的夫人们都是晓得二老太太出身的,只是定安侯府已经认了,朝廷的诰命也受了,出外应酬当着人面也要恭敬称一声赵老夫人,宰相夫人笑眯眯地在二老太太身边坐下,问候了她几句,月太君这才主位相陪,开起戏来。
婉潞坐在第六张桌子上,这张桌子上坐着的都是各府的少奶奶们,几乎都是头一遭见面,见婉潞身形显出来,自然也要关心关心婉潞怀了几个月,胃口可还好不好,楚夫人为人和善,赵六爷又有才名,六奶奶真是有福气。
婉潞笑着应酬,也知道了这几个里面有诚远伯的孙媳妇潘大奶奶,襄远侯的孙媳妇林大奶奶,还有两个工部司官的妻子,她们的年龄要比婉潞这些人大的多,少奶奶们也少有理她们的,除了婉潞偶尔招呼她们吃菜用酒之外,基本都插不上话。
吃了一会,潘氏走到这桌对着诚远伯的孙媳妇潘大奶奶笑着说:“大嫂坐这里来了,方才娘还说怎么不见你?”潘大奶奶已斟了杯酒递到潘氏唇边:“姑奶奶,这里都是些小辈媳妇们的,我坐这里不好过和婆婆坐在一起要自在的多。”
潘氏接过酒一饮而尽,又招呼几句别的人就转到别桌去说笑,林大奶奶笑着对潘大奶奶道:“贵府的这位姑奶奶,人品相貌照我们说来着,全京城里也算排的上号的,有了这么一位侯夫人,定安侯爷有什么不放心的。”
定安侯世子之位久拖不决是京城中都知道的事,外人不知就里的,不过就当赵大爷着实不成器,侯爷下不了决心,潘大奶奶却是明白底细的,只是一笑就对婉潞道:“这总是赵家的事,我们做外人的不过当说闲话。”
林大奶奶这才觉得说错了话,用袖子遮一遮面,台上的戏唱的正好,婉潞见那两位司官太太似乎已经听迷,笑着道:“这伴小生的是安国公府里蓄的,他们都说唱的好,我不常听戏的也瞧不出什么好来,不晓得两位太太能不能说说?”
年轻些的那一个擦一擦眼里不自觉掉出的泪,笑着说:“难怪呢,我说这京里班子我也听过不少,怎么从没听过这么好的,原来是安国公府里蓄的,难怪别的地方听不到。”另一位也凑前来说话,潘大奶奶丢过来一个少见多怪的眼神,但也晓得婉潞插开话题的目的,脸上的笑又重新现出来对着婉潞说了几句这小生的好处,林大奶奶也过来凑了几句,这桌上气氛这才不那么尴尬。
暖寿一过,次日就是正日子,老侯爷夫妇穿戴整齐,一大早就坐在慎思堂里受儿孙们的叩拜,婉潞怀了孕,就只是万福而已。儿孙拜过又是下人们来拜,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开始拜,等拜完已升到半空。
稍微歇息,皇帝又遣使者赐下寿字屏,定安侯府难得打开的大门今日也全都打开,除了迎接使者,今日来拜寿的还有数位王爷王妃,也要早早开门迎客。
送走了使者,御赐的寿字屏安放在了寿堂,放在御赐寿字屏下面的就是婉潞绣的百寿图,老侯爷果然喜欢,收一副百寿图不稀罕,稀罕的是一个字一个字绣出来还不走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