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太太见四太太不但不听劝,反倒更大声些,眉头皱了皱,看着面前泥人样的寡妇和旺宗媳妇,对寡妇道:“这位也不晓得怎么称呼,你从哪里来就往哪里去,论身份,你不过是七伯的相好,有什么也轮不到你来打不平。”
寡妇哪是能听好话的,把头发胡乱拢一拢,吹一吹虽没被咬断,但已肿起来的右手,拍着手就叫道:“啊也,我原先还不晓得为什么会这样,原来你们族里,上上下下都是不识好歹,不晓黑白的人,这叔子和侄儿媳妇滚在一堆,有了孽种,别说我这样的,就算是个外人见了,也有管的得。”
说着寡妇还不够出气,手又拍了拍,拍着胸口就大骂:“我是晓得你们族里的七老爷和族长两个做了许多坏事,挖绝户坟,踹寡妇门,不然我今日也不会来到这里。”说着寡妇指着外面大骂:“平老七,你是个男人就给我滚出来,你趴在老娘身上说甜言蜜语的时候……”
猛然听到女子的哭声传来:“我不活了,我今日就打死你这个老狐狸。”接着一个人就扑过来,和寡妇扭打在一起,扑上来的人是七太太。寡妇上门时候,她虽假装不知,但还是忍不住走出来听听,谁知竟听到这样一句,顿时觉得心肝俱裂。
七太太虽娇弱,寡妇已先和旺宗媳妇打了一场,力气没有那么大,七太太上手又是抓头发,掐□,寡妇顾的了上边顾不了下面,冷不防还被七太太往那不可说的所在抓了一把。寡妇吃疼不住,转增凶悍,一口咬在七太太肩膀上。
七太太虽被咬住,手却没放,八太太见不是事,急忙招呼几个说的着的妯娌侄媳,上前把她们各自分开,寡妇的头发已蓬成鬼一样,身上的衣服也被扯破几片,虽被贾大嫂牢牢抱住,那眼怨毒地瞧着七太太,嘴还是骂个不住:“我是没廉耻的,我倒想瞧瞧你们这赫赫侯族,有什么廉耻?”
七太太被九太太和五太太扶住,心酸不止,只是哭不停,八太太晓得只怕就是今日目的就会达到,面上神色摆的更端庄些,对寡妇喝道:“这是我们平氏族里的是,要开祠堂,要撵人也是我们的事,你休再提。”寡妇冷笑几声,看着众人:“呸,你们平氏的族长自己就不正,连个自己的儿媳都和兄弟滚上了,我瞧着,再过些时,只怕这个老不羞还会扒一扒灰。”
正哭的兴头的四太太听了这话,猛然冲上去对着一直瘫坐在那里的旺宗媳妇又是一顿拳打脚踢:“打死你这个孽障。”旺宗媳妇的肚子本已疼痛,哪还禁的住这样打,双腿间有血流出,软软倒了下去。
八太太听着九太太的惊叫,看着寡妇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知道那个不该来的孩子已经不在了。院子里瞧热闹的人现在只多不少,此时各自在议论纷纷,八太太迅速开口:“这事总不是我们这几个女人可以做的,总要开祠堂,只是事情关了四伯家里,”八太太故意沉吟一下,已经有人喊叫起来:“这怕什么,请六婶婶出来就是,她处事公正。”
等的就是这句,八太太昂起头:“我们全族,本来仰仗的都是六嫂,既这样,现就请六嫂出来做主。”这提议得到众人的同意,八太太定一定心,找来两个粗壮的,先把寡妇带回他们村,旺宗媳妇躺在那里也不能不管,叫个年轻小媳妇把她扶进房里,四太太还想拦,八太太淡淡一句:“四嫂,罢了,难道你真想打人命官司?”
四太太想起结亲第一日就和曾家大吵一架,知道那边也是不好开交的,任由她们把旺宗媳妇扶进房里。八太太又让人各处去寻人,预备开祠堂,讲道理。
这边的消息朱氏是一直知道的,等杨妈妈来报,说八太太遣人来请她的时候,朱氏正在看着婉潞绣花,听到这话,朱氏唇边露出笑容站起身。婉潞已经放下绣活,瞧着朱氏,有些不放心地道:“太太,还是女儿陪你去吧。”
朱氏伸手替婉潞理一下头发,声音温柔而坚定:“这样的事,岂是你姑娘家能管的?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但是四伯他们?婉潞没有说出话,朱氏已经笑了:“他们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可是现在由不得他们了。”说完朱氏就走出去。
望着她挺直的背影,婉潞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不光是为了续宗,也是为了自己,有这样的族人,在婆家说话也不硬气,朱氏本来可以留到续宗长大再收拾他们,一来给续宗历练,二来让族人能仰仗续宗。现在如此,有多一半是为了自己。
婉潞拿起自己绣的牡丹花,哎,做了那么多的绣活,竟从没想过给朱氏一样呢。
平时大门关的紧紧的平氏宗祠此时从大门到堂屋的门都全都打开,大门外围满了等信的人,听到杨妈妈说太太来了,像潮水样两边分开,朱氏走了进去。
堂上坐着族里的各家男子,五老爷下首有个位子是空着的,朱氏知道这是留给她的,但并没坐上去,而是走到他们面前,轻声开口:“各位伯伯叔叔,我一个寡妇,在家关着门过日子的,哪晓得做什么主,族里的事还是请各位伯叔商量。”
说着朱氏蹲身一福,就作势要走,下面坐着的一个年轻男子忙上前拦住她:“六婶婶,族里谁都晓得你处事公正,心存慈善,这事不由您做主,还有谁有资格?”朱氏认出他是二房的兴宗,他爹早亡,他娘带着他也过了些穷日子,四老爷这样的人,是绝不会伸手帮忙的,不帮忙也算了,还借着别的,把他家的一百亩田霸了七十亩去,兴宗母子是巴不得四老爷倒霉。
朱氏瞧一眼依旧坐在上面面色铁青的四老爷,脸上露出笑容:“我做主?我可从不知道做主的人是坐在下面的。”这话一出口,除四老爷外,别人都往下换了一位,朱氏脸上带着笑看向四老爷,四老爷在心底骂个不止,可是现在情形已经不由人了,五老爷是根墙头草,七老爷只怕就要被逐出族里,剩下的?个个都不和自己一条心,四老爷只得站起身,对朱氏行了一礼:“我忝为族长,族里不但不平安,反倒纷乱连连,今日,就辞了这族长之位。”
四老爷说完就起身做到下面位置,朱氏再不和他客气,走到他空出的位子上坐下来,看着众人:“我虽说话有几分分量,但我是个女人,我儿子又小,这族长之位,还是另请贤人,别的事,等有了新族长再议。”
五老爷的眉毛跳了跳,按着岁数,也该轮到他了,四老爷心里想的也差不多,五老爷当了族长,自己的处境就要好一些。朱氏扫一眼众人,继续说道:“我想着,族里这些时出了这么多的事,除四伯管理不善之位,还有一点,旁的族里都有族老,偏我们族里没有,这族长一位,不如就交给小辈们,小辈们做了族长,我们这些做老的,也就是族老,族长有什么不对,也能说一说。”
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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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提议让众人都一怔,朱氏的眼往每个人脸上扫了一圈,施施然道:“当然,你们若不同意,那也全当我白说,等又换个族长,压不住众人,到时候闹的事情只怕比今日还大,我是个清白过日子的寡妇,不敢沾惹上什么坏名声,实在不成,也只有带着儿子女儿搬离这里,投靠我哥哥。”
朱氏说着顿一顿,见四老爷脸上露出一丝欣喜,能让你们占了田产才怪,朱氏继续道:“到那时候,也说不得破了家产,这边的家产,本就只有五百亩田和一座农庄,也只得全都给大姑娘当了嫁妆,我母子二人,只有身无长物去投靠我哥哥。”
四老爷的神色变了又变,朱氏的眼看都不看众人,九老爷是族里这辈年纪最小的,先站起来道:“六嫂说的,也全是道理,横竖侄子们已有人成家,就把族长一职交给他们,也没什么不行。”八老爷点头附和,七老爷不在,五老爷是墙头草,自然也同意,四老爷见状也只得点头。
这关一过,剩下的事就好办多了,议定大老爷家的继宗为族长,新任族长要处理的头一桩事就是七老爷的丑事。朱氏已经站起身:“我始终是个女人家,忝着脸出来和你们男人家议事已是不该,剩下的事就你们做主,我告辞了。”
说着不等继宗说什么,朱氏就走出祠堂,新族长一来要立威,二来要出气,七老爷不被逐出族里,都是不可能的,自己何必又在中间插一脚。
走出祠堂门,门外还围着人,七老爷和旺宗媳妇两人被捆了跪在一起,旺宗媳妇刚小产过,还是从床上被人拖下来的,那张粉脸没有半分血色,半闭双眼,若不是绳索有人拉着,只怕早倒了下去。
七老爷好不到哪里去,一张脸死白死白,旁边哭哭啼啼的是七太太,不晓得她是哭自己男人不争气呢,还是哭自己以后的命运?朱氏看一眼七太太,其实她除了管不住自己男人之外,别的也没什么不是,只可惜嫁错了。
和在祠堂门口等着的几位妯娌打过招呼,朱氏也就回家,此时天已擦黑,回头看一眼灯火通明的祠堂,朱氏冷笑一声,扶着杨妈妈的肩回家。
第二日一早刚用过早饭,新人族长继宗就来求见朱氏,见面时候,继宗先规矩行过礼,然后面上呈现哀痛之色:“昨日开了祠堂,大家也公议了,虽说七叔是长辈,和四伯也是兄弟一场,只是出了这样逆伦的丑事,放在谁族里都是容不得的,也只有把七叔除了名,他的私财带走,至于田地房舍下人,都是当日这边叔祖母送的,也该还了六婶才是。”
朱氏听的一笑,一百亩地,一房家人,别人看的有天大,自己心里能值什么?不过朱氏面上还是诚恳之色:“贤侄,你如此做事,足见你为人公道,这一百亩田,一房家人我也不收回来。”继宗一愣,朱氏款款又道:“这一百亩田就放在公中,做了祭田,日后族里谁家孩子要上学的,就从这份收益里面拿出来,有孤寡的,也用这钱,生前奉养,死后葬入,还有结余的,修桥架路这样的好事也不可不做,再有多的,一年再买个一两亩地,时日长了,积的多了,也是一份长远产业。”
继宗本还是坐着的,听了朱氏这番有道理的话,忙站起身,长揖下来:“六婶果然有见识,从此之后,族里再无饥寒失学之苦。”朱氏坦然受了他的礼,示意他重新坐下,又道:“那房家人我这里也用不着,干脆就还了他们投身纸,族里的墓地就唤他们去守,墓地旁边本还有十来亩荒地,也让他家去种,到时收成拿出一些,就充了四时的祭祀,免得族里原本有些无后的人,少了人去扫墓,这样岂不两便?”
继宗忙又站起来做几个揖,说了几句闲话就告辞走了。瞧着他的背影消失,朱氏这才打个哈欠,端坐的身子瘫了下来:“这以后,才算有好日子过。”
杨妈妈上前给她捶着:“太太,他们原本也太过了,真当老虎不发威。”朱氏的眼微微闭上:“哎,就是可怜旺宗了。”,杨妈妈摇头叹气:“谁让他摊上这样的爹娘,娶了那样的媳妇呢?昨夜连夜请了曾家爹娘来,出了这样的丑事,她爹娘也只有把她收拾回家。”
朱氏听着杨妈妈在旁边絮叨,闭眼沉入梦乡,从此之后,少了这么两个祸根,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曾家爹娘来接女儿回家的时候,四太太扣着嫁妆不放,说出了这样丑事,这些嫁妆就该留着给自家遮羞。来拿嫁妆的曾大嫂那听的进这话,带人把四太太家掀了个稀巴烂,最后抬走一半嫁妆,多是些箱笼之物,剩下狼?璧拇沧乐?物留了下来。
朱氏听的又好气又好笑,吃了这么一场大亏,四太太竟还念着银子,真是从没听说过。她这一生,只怕就搂着银子过吧。七老爷夫妇被逐出族里,七太太娘家得知消息,逼七老爷写下离书,接七太太回了娘家。七老爷孤身一人,去投昔日的相好寡妇,也被寡妇骂了出来,身上虽还有些财物,哪备的住他花过几日,不过两个来月,钱财全无,没有亲戚收留,飘落异乡不知去向了。
朱氏拿出这一百亩田做祭田,供给族里孩子上学和供养孤寡,又放了一房家人专门守着族里墓地,让那些没有后的族人的墓也有打扫,这些善举传了开来,人人提起都是交口称赞,若不是续宗还在孝中,只怕上门求亲的人,都踏破了门槛。
日子过的舒心,这时日也要快一些,转眼又是一年,婉潞的服丧期还有三个月就结束,赵家来了信,信里定下来年二月十六迎娶婉潞过门。朱氏算着日子,正月十七满孝,满孝一个月后出嫁,也不算不合常理。去信同意了日子,就着人去请婉潞,这家总算是要办喜事了。
看一看这几年用的东西,都是素色无花的,虽说小祥后能用间色,却不能用有花样的东西,朱氏也想着等三周年后一起换掉,心里还在盘算着要用些什么样的东西来换的时候,已经听到婉潞的声音:“太太找我有事?”
婉潞这两年个子长高许多,家里的杂事朱氏全都交给她管,面上童年的稚气已经全然脱去,站在朱氏跟前的,是个温文端丽的姑娘。朱氏拉着她的手坐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这才笑着说:“我虽没见过你亲娘,但三舅老爷前个月来的时候,说你酷肖你母,我这样一个商户出身的女子能把你教成个大家闺秀,等到了地下,也有脸去见你爹了。”
这样的话,这几年朱氏还是头一次在婉潞面前说,婉潞不由笑了:“太太说什么呢?您虽是我的继母,却和亲娘差不了多少,此时自惭又何必?”
朱氏还是没放开她的手:“女儿,赵家来信了,定了明年二月十六的喜日子,那时你脱孝刚好满月,我就应了下来,你这些日子,把家里的事情理一理,预备出嫁吧。”婉潞虽心里有底,但听到朱氏亲口说出还是呆了一呆。
朱氏说出那话时候,心里不由泛起一丝酸涩,虽不是自己生的,但这十来年的情分在这里,家里的事,又赖她掌管,原本是要历练她,可此时想起,自己省了多少心?这样一个女儿就要离开自己身边,嫁人去了,虽说她嫁的门户极高,女婿自己也见过,人品相貌都称的上是上上之选,可那些世家大族,行事比不得自己家里这样简单,到时难免要受些委屈,她受了委屈,到时要向谁诉?
想着想着,朱氏心里的欢喜褪去,代之的竟是无尽的酸楚,忍不住把她抱进怀里:“我的儿,若不是世间女儿都要出嫁,我还真舍不得你离我而去。”听着她话里带有哭音,婉潞也撑不住伏在她怀里哭出声。
嫁人本是世间女子都要走的路,这些年吴妈妈的提点,也让婉潞有自信去面对那么一大家子人,可是这和在娘家做女儿终究不一样,从此之后,连撒个娇,耍个小脾气都不能了。
两人彼此都想停下哭泣,安慰对方不要担心,但那眼泪是怎么都止不住,杨妈妈在旁边听的心酸,也忍不住淌眼抹泪。耳边响起续宗的声音:“娘,姐姐,你们怎么哭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们?”
杨妈妈忙拉一把续宗,这些事,男子家怎么会明白,朱氏直起身子,开口想说没事,但那眼泪还是不听话地淌下来,只得强笑着道:“没什么事,你姐姐要出嫁了,娘在这里舍不得她。”续宗的眉头皱的紧紧的,抬头看着朱氏:“娘,姐姐要嫁的,是不是就是今年来过的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