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伯昆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拍了拍孙子坚实的肩膀:“你们能依着这一点就分析出谁是状元,祖父心中甚慰。”
“可这状元本该是杜锦宁的,我不能要,也不想要。”
齐伯昆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这是皇上的决定,谁都不能更改。雷霆雨露均是君恩。不管是状元、二甲、三甲,皇上点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哪能由着你挑挑拣拣?”
他望着齐慕远的眼睛,继续道:“我知道你跟杜锦宁兄弟情深,但你有你的家族,你做任何事都需要为你的家族考虑。获得状元,不光是你一个人的荣光,更是家族的荣耀。你不能为了你的兄弟情,就忘了你的父兄族人。这二者孰轻孰重,我希望你能分清楚。有些东西可以让,有些东西,是需要誓死捍卫的。”
齐慕远摇摇头:“如果我的文章比杜锦宁写得好,我不会相让。可现在让我靠着您来获得这个状元,而不是凭真本事,我脸红。您知道今天关嘉泽他们恭喜我的时候,我有多尴尬吗?我齐慕远又不是没本事,何必要靠着家世去抢别人手里的东西?”
“这怎么是抢?有家世也是一种本事。再说,这状元名头不是我们想让就能让的。皇上做出来的决定,我们有资格置喙吗?”齐伯昆皱眉喝道。
他虽有权,他虽然号称皇上面前第一红人,可经历过夺嫡之战,他比任何人对皇权都心生敬畏。那是想让你死,下一刻你的人头就落地的存在。揣摩上意,企图改变圣意,这是做臣子的第一大忌。
齐慕远是他寄以重望的后辈,而且齐慕远马上就要入仕为官了,他生怕齐慕远没有敬畏之心,便将这些道道细细地说给了齐慕远听。
末了他道:“小远,如果皇上的决定是关乎我们的生死和荣辱,那么冒险企图去改变,还算值得。可为了这种事,你让我去皇上面前说三道四、指手划脚,祖父在皇上面前的那点信宠,就会消失殆尽。”
他语重心长地拍拍齐慕远的肩膀:“祖父身后,不光有你们,还有其他跟随者。失去信宠,祖父不光护不住你们,更愧对那些跟随我的人。”
齐慕远摇摇头,烛光之中,他英俊的面容异常严肃:“祖父,你把我想得太幼稚和浅薄了。我不要状元之名,绝不是信口开河,随意地在您面前提要求,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哦?”齐伯昆深邃的眼眸燃起了亮光。
他注视着自己已长大成人的孙子,表情也十分肃穆,将他当成了平等对待:“你说,我听着。”
“我不要状元之名,正是考虑到您所说的信宠。”齐慕远的五官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十分立体。他今年十七岁,面庞已脱离了以前的稚气,变成了一个成熟的男子。
“寒门子弟,是皇上十分看重的。他不过是为了不让你们寒心,这才考虑将状元给我。您如果去找皇上,隐晦地让他将这状元名头给寒门子,这是从大局出发,是替皇上考虑,皇上必然会觉得您深明大义,从而记着咱们这份人情,他对您只会比以前更加信庞。”
齐伯昆沉默着,没有说话。
半晌,他问道:“你决定了?做状元,可是所有读书人梦寐以求的最荣耀的时刻,一辈子只有一次机会。你真要将到手的状元放弃掉?”
“它并不是我的,它本就属于杜锦宁。”齐慕远道。
齐伯昆凝视着孙子那张日渐坚毅的脸,缓缓地点点头:“那好吧,明日我去跟皇上说。”说着,身子朝椅背上靠去,露出疲惫的神色。
“祖父累了一天了,早些歇息吧。”齐慕远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坐下,祖父跟你说件事。”齐伯昆伸出手掌往下压一压。
齐慕远只得重新坐下。
“前两年我叫你定亲,你说要等春闱之后才说这件事。现在春闱已过,你也十七了,是时候把亲事订下来了,争取年底成亲。”齐伯昆语调和缓地道。
“中书省的参知政事洪爷爷,不知道你还记得没有?他家的那个小孙女,小时候还来过咱们家,你也见过的。前几日你洪爷爷过来,想跟咱家结个亲。”
第653章 我喜欢男人
齐伯昆一面说着,一面观察孙子的反应:“他家家风还不错,他那二儿子在外任上也做出了些政迹,皇上对他挺看重,以后等你洪爷爷致仕后,他应该会被提拔上来,入京任要职。其嫡长女,凡见过的人,都夸姿容出众、能干大方。如果你不反对,我就派人去查访一下。如果那女娃确如大家所说的这般好,我便替你将亲事定下来。”
齐慕远放在腿上的手掌紧紧地握了起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似是下定了决心,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齐伯昆面前,直直地跪了下去。
齐伯昆吃了一惊,坐直了身子:“小远,你是这干什么?”
“祖父,我不能害了别人家的女孩儿。我、我……我喜欢男人。”齐慕远垂下眼睑,看着被灯光藏在黑影里的地面,表情平静里暗藏着坚毅,似是在告诉齐伯昆,这番话,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你、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齐伯昆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齐慕远语调里带着愧疚:“祖父,我喜欢男人,我不能娶亲。”
“你胡说,胡说!”齐伯昆怒吼着,声音传得院子外面的下人都能听到。
齐慕远没有辩驳,只是微低着头,手放在膝盖上,背脊却挺得笔直。
十七岁的少年,因为长期练武,如今长成了一副十分魁梧的身材。他鼻梁高挺,五官立体得如同刀削一般,黑亮的长发就简单地用金丝楠木簪在头顶挽了个发髻,其余随意披散在月白色锦锻长袍上。饶是直挺挺地跪在那里,可任谁看了都要夸一声“好儿郎”。
齐伯昆却没有心思去欣赏孙子的美色。他气得七窍生烟,目光死死地盯着齐慕远,沉声道:“你告诉我,是不是杜锦宁?”
“是。”齐慕远这一声应得十分干脆利索。他抬起头来,说话的声音铿锵有力,再不复刚才的吞吞吐吐:“不过是我对他起了心思,他没理睬我。”
“你、你……”齐伯昆本还想骂杜锦宁是白眼狼,辜负了他对她的教导与扶持。可这念头还没冒出来,就被齐慕远后面这句话给堵了回去。
他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从不打孙子的他忍不住朝齐慕远那张俊脸甩了一耳光:“我打死你这个不争气的狗东西。”
凭着齐慕远的身手,他是完全可以避开齐伯昆这一耳光的。可他没有躲闪,硬生生地承受了这一巴掌。
这个孙子是齐伯昆从小带到大的,平时疼得跟眼珠子似的。这会子打了他,齐伯昆又心疼起来,旋即又恼齐慕远不知道躲闪,气得又重重用力地拍了他的肩膀一下:“你、你……你真要气死我了。”
说着,他突然捂着胸口,摇摇欲坠。
如果明察秋毫的杜锦宁在这里,她肯定能看出齐伯昆捂胸口这动作是装的,可齐慕远身在局中,关心则乱,一看齐伯昆这样顿时慌了神,上前扶住齐伯昆,一面朝外面大吼:“张伯,观棋,快去请郎中。”
“住嘴!你想把这事嚷嚷得所有人都知道啊?”齐伯昆赶紧低喝。
“可、可您这……”齐慕远深悔自己说得太急,让祖父受了刺激。
齐伯昆也不吓他了,自己撑着扶手坐了起来,对急吼吼冲进来的张伯摆手道,“我没事,不用去请郎中。”
“观棋已经去了。”张伯担忧地望着齐伯昆,“老太爷您哪里不舒坦,打不打紧?”
“不打紧,就是一时气闷。”齐伯昆叫张伯,“你赶紧去把观棋那小子叫回来,我没事,就是累着了,歇歇就好。”
张伯还没说话,齐慕远就道:“祖父,让观棋叫太医给您看看吧。气闷可不是小事,让太医做点药丸养养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