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锦宁也知道关乐和说的是肺腑之言。
如果她是男孩子,她也一定会延迟三年再去参加乡试。三元及第,她觉得凭她的资质和前世站在巨人肩膀上的知识,在乡试上很有希望能拿个案首。
但她不是男孩儿,她等不起。
“老师,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但我还是想今年去试一试。案首不案首的不打紧,只要中了就好。只有中了举人,才能参加会试。会试是三年一期,到我能参加的时候,就已十五岁了。谁又能保证我一定能一考就中呢?要是考不中,还得再等三年,三年又三年,到时候我就老了。所以在前面能趁早拿下秀才举人功名,起码比别人早走了一步,成功的概率也比别人大一些。”
这番话,真真切切打动了关乐和,让他想压制杜锦宁三年的心思完全动摇了。
是啊,虽说杜锦宁资质极好,心思又十分通透聪颖,在他这老师眼里,自然是哪哪都好。他相信杜锦宁一定能考上进士。
但世事无绝对,有多少惊才绝艳的人都倒在了科举路上。另的不说,就说他自己的一位族叔,当年也是闻名遐迩的神童。族中长辈觉得不宜让他过早考试,直到他十六岁时才让他参加院试,取得了秀才功名。
但两年后他参加乡试被排到了臭号,发挥失常;三年后再考时却在考场上发高烧。这一耽搁就是六年。第三次打算考试时,又遇上丧母,回家守孝三年,等他再回到乡试的考场上,已离当初取得秀才功名时隔了十四年了,他已是三十岁的中年人了。好不容易取得了举人功名,又参加了两届会试,才在三十八岁那年中了进士。当初的踌躇满志、雄心壮志已被岁月消磨殆尽,最后庸庸碌碌了一辈子。
思及此,关乐和十分欣慰地看着杜锦宁。
杜锦宁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至少说明他没有被县案首和众人的赞誉冲晕头脑,觉得自己以后的科考之路都是一马平川。他能预料到前路的艰难,做好了心理准备,那就一定会坚定地努力朝目标迈进,不会被一时的得失动摇了心志。
这样的孩子,他不应该压制他,而是应该鼓励他勇往直前。
“好,那你今年就去试试,老师支持你。”关乐和道。
杜锦宁的一颗心当即放了下来。
有了关乐和这句话,便即书院里那些老先生们有异议,关乐和也会替她把那些人劝住的。她不用再担心这个问题。
在关乐和那里报备过后,杜锦宁便每日早上过来跟着关嘉泽、齐慕远听袁修竹的制艺课。
所谓的制艺,就是写八股文。虽说它当作科举的固定文体是明朝成化年间,但其实滥觞于北宋。王安石变法,认为唐代以诗赋取士,浮华不切实用,于是并多科为进士一科,一律改试经义,文体并无规格,不一定要求对仗排偶。但有的考生不自觉地运用排比笔法,写成与八股文类似的文章。元代科举考试,基本沿袭宋代。
杜锦宁穿过来的虽是架空时代,但却是宋代的延续。宋代虽没被明朝所取代,但历史向前绵延,八股文仍然出现在了科举考试上,成为了科考固有的文体。好在这时候的八股文还不像明清时候那样内容固定、形式呆板,在文章里议论的内容必须得根据朱熹的等书来写,不许自由发挥。这时候的八股文除了形式上比较固定之外,在内容上还是比较自由的。这一点让杜锦宁很是满意。
除了听制艺课,杜锦宁余下的时间就忙着制茶。
她的时间扣得刚刚好,整个二月都在县试中结束,拜访感谢活动又进行了几天,便到了炒制明前茶的日子了。顾客至上,她打算先把梁家和严家的制茶师傅教会,再回头去炒制自家的茶。
严松涛拿着杜锦宁托人带过来的信,看了一遍,对自己的子侄严煦笑道:“这个杜锦宁,还真是有胆子,竟然把皮球踢给我们自己决定。”
见严煦一脸的不解,他又解释道:“他说,梁家也要制茶,问我们两家谁先谁后?”
严煦听明白了严松涛的意思,不赞同地道:“这应该是他那老师关乐和的主意吧?他一个没权没势的小子,就算念书聪明些,难道还敢在我们面前耍花枪不成?”
“你也是不了解这孩子,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严松涛摇摇头,“这一年多来我一直关注着这孩子,发现除了学业,其他事情上关乐和从不插手他的事,他也无须关乐和操心。这孩子,把家里家外的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完全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也不知当初关乐和是怎么发现这样一个好苗子的。”
第275章 告诫
严煦一直忙着家族的庶务,很少关心书院里的事。不过杜锦宁以十二岁的稚龄,拿了县案首,他还是知道的。
他皱眉道:“这孩子真这么厉害?你觉得他可以走多远?”
严松涛点点头:“确实是很厉害。别的我不敢说,在三十岁之前中个进士还是没问题的。”
他顿了顿:“不过这是最保存的估计,要是顺利的话,在二十岁之前考中进士也不是没有可能。”
严煦因为他前面那句话本来松开的眉头,在听到后面那句话后又皱了起来。
他想了想,问严松涛道:“那你看,咱们要不要在他成长之前,把他……”他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
他做这个手势只是代表了某种意思,并不是真要去砍杜锦宁的头。他们这样的家族,要害人性命的方法多的是。哪天杜锦宁去坐船,或是上山,落下水或是从山上摔下来,都是极有可能的事。因意外而丧命的事么,哪年不要发生个十几起?
严松涛放松的身体一下子坐直起来,看向严煦的目光如一把利剑,说话的口气也变得冷厉起来:“严煦,我看你这些年在县里呆得已够久了,是需要到外面见见世面,开阔开阔眼界了。”
严煦是严松涛的大哥的庶子。他虽是庶出,因出身不高又没有读书的天赋,被留在老家打理庶务,但因父亲和嫡出的大哥做的官越来越大,他在老家的话语权也一日重过一日。整天被人奉承,他早觉得自己能和致仕回来龟缩在书院里叔叔严松涛平起平坐了。
这会子被严松涛这样下面子,他自然不服气,语气也冷了下来,反驳道:“难道我说的不对?莫非非得等那小子成长成一个人物,成为我们严家的大敌才想办法去对付他?”
严松涛盯着严煦,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冷笑道:“我们跟关家之间不对付确实没错,但你什么时候看到我们互相伸手去对方家里,残害人家子嗣,搞得人家后宅不安,鸡犬不宁?”
严煦张了张嘴,想举个例子,可细想了想,哑口无言。
还确实没有。
“我们两家,无论是在朝堂上还是在这小小的漓水县,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虽说政见不合,又素有恩怨,但有时候为了共同的利益,是可以联合起来共同携作的;真正到了灭家的紧要关头,没准也会向对方伸手相助。所以我们就算是有些家族恩怨,闹来闹去这么多年,也都是小打小闹适要而止,从来都不会向对方的人或是后宅下手,轻易取人性命。”
他深深看了严煦一眼:“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做事不要做绝。这两句话,你可要好好记住了。”
“还有……”不待严煦说话,他又道,“我之所以回到老家来,除了朝堂上的一些原因,也是为了守好大后方。对于这里的人和事,我是有决定权的。你管庶务,是我默许的。不过我看你现在不大适合继续留在家里了,你该上京去,到你父亲身边,好好地开开眼界,了解了解朝堂上的事。”
原本严煦听得前面那话就冒了冷汗,此时一听这话,他越发诚惶诚恐。
他自然是愿意跟随在父亲身边,接受父亲教诲、获得更多政治资源的。无奈他有个极有手段的嫡母,又百般看他们母子不顺眼。当初父亲将他们留在老家,也是为了保全他们母子的性命。这么多年过去了,嫡出的两个兄长都极有出息,大哥已官至四品,眼看着就可以再进一。而父亲一天天老去,嫡母的手段自然也就更无顾忌。即便现在她不大可能再取他的性命,他也不愿意去京中被人当作眼中钉肉中刺一般看待。
他赶紧腆着脸笑道:“三叔,我以后一定好好听您教导,那杜锦宁的事,我这也不是跟您讨主意吗?您说怎样就怎样,我自然是听您的。四哥和六弟也不在您老身边,您就把我当您儿子,我也把您当父亲,好好听您教导不好吗?我爹那里整日忙得很,哪里有空教导于我?”
严松涛缓和了表情,却仍然坚定地摇了摇头:“煦哥儿啊,不是三叔不肯教导你,一定要逼着你去。三叔这样做,也是为了让你走得更远。三叔老了,家族里的事还能管几年?你几个哥哥都在外面做官,不可能回来管族里的事,这些事还得交给你做。只是你从小到大呆在县里,这么一块小小的地方已严重限制了你的眼界与胸襟。你应该走出去,看一看,了解京中的势力争斗,才能更好的帮着咱们严家守好后方。”
这番话说得严煦心里一震。他望着严松涛那苍老的面容,久久说不出话来。
严松涛知道这个侄子疑心重,他也不强求,只是道:“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去与不去,由你自己选择。如果你想去,我会写信给你父亲,叫他好好安置你。”
“且容侄儿考虑几日。”严煦说着,便告辞离开了。
他不知道严松涛说这番话,是真的为他好,还是想把他踢出去,好让别的更听话的人接替他的位置,打理族中庶务。他得回去好好打探一番,再仔细想想。
看着严煦离去,严松涛笑了笑,转头吩咐自己的管家:“你去跟梁家商量一下,看看他们愿不愿意两家一块儿学制茶。要是愿意的话,明日我们就派制茶师傅去杜家茶园,跟着杜案首一起学制茶。”
梁家那边,梁先宽原先是因为父亲的事突如其来,他又忙着科考没办法抽出时间来收拾那些人。这几日他跟随杜锦宁他们四处拜访感谢恩师之余,也使出了些雷霆手段,把一些人好好整治收拾了一番。尤其县试前夜给他使绊子的那两人,被他拿出来的勾结外人残害族人的证据吓得连夜逃了出去;待他再把几个证据和证人一亮,其余人等都鸦雀无声,顿时老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