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兀自开窗,夜色里燃了火树,岸上人声嘈杂,侍女闻声从屋外走近,隔着屏风低声道:“外头放花筒了,姑娘可好些了?”
哑着嗓子应了声,许三七把当票塞回去,软着脚往屋外走。
第66章 果子清粥
屋角的兔子灯发出一点微弱的光,夜里落了雨,冰凉的秋意打上屋檐,淅淅沥沥的声响拨人心弦,轻易便惹出了几分愁。
心里揣着事,许三七睡不着,直挺挺地躺在软和的被褥里,盯着黑洞洞的房梁瞧。
木兰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叹息,她睡相端正得很,两手规规矩矩地交叠在一处,闻声也只是指节微动,淡然地掀开眼皮,问:“说吧,什么事?”
许三七闭了闭眼,大抵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支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绿木簪是她当的,但簪子却不是她买的,引她上船的人要找的到底是谁,若是单单冲她来的倒还好办,只怕是牵扯众多,到时候再想解释也难了。
“你说...”许三七翻过身面向一侧,入眼是小枣毛茸茸的发,她心稍定,压低了声问:“会不会有一日,娘就自个儿回来了?”
此事怎么想都和许婉搭不上干系,但收到那张当票时,她莫名地就是会想起那个温婉的妇人,心底的情绪很淡,谈不上思念,她甚至有些分不清......
“不知道。”木兰想了想,还是放下顾虑回了话,将被褥往上扯了扯盖住半张脸,声音听着有些懒散,“我托人去打听了,若是碰上了,会带消息回来的。”
她始终认为许婉是自己走的,若是如此,她们这样漫无目的地找或许并不是她想看到的,不过就是被丢下,她早习惯了。
许三七不吭声了,好半晌她又听见木兰闷闷的声音从棉被底下传出来,“你想娘了?”
这话听着有种平凡的柔软,温和得不像她。
“没...”许三七生出些别样的情绪,在胸腔的某个舱室中缓缓下沉,像柔软的羽毛突然有了千斤重,她翻过身,笨拙地掩饰:“我就是...有些难受。”
无法言说的烦闷,晕船的后劲儿,未知的担忧与恐惧,汇成一把冷肃的月光,明晃晃地悬在头顶。
好一会儿,一侧传来些许动静,带着暖意的手掌于她背上轻拍着,一下,两下.......
辛夷抽出的细嫩枝条打散了玉蟾桂影,连雨声都渐渐远去了。
*
雨后深秋的晨辉穿过山雾,天地间一片青花色,灶洞里一早添了柴,烧得暖哄哄的,屋内的潮气被赶至廊下,又从石缝里渗出来,湿漉漉的一片。
朝食喝的是果子清粥,晒的果干几乎用完了,麻袋空了,小枣有些舍不得的抱着,许三七揉揉妹妹的脑袋,说抽空去山上再摘些回来。
张云咽下一口粥,丝丝甜味入喉,回味微酸,白水蛋在桌上一滚压出网状的裂纹,她笑眯眯地剥着壳,说:“这会儿估摸着小果子都落了,朹梅倒是有,过几日我带些回来。”
许三七点了点头,想想眼下确实是摘山楂的好时候,不管是去核与银耳、枸杞作羹汤,同桂花一道制糕,还是独熬一个包馅饼儿的酱,都是好的,晒些山楂干存着,天热了还能用来煮酸梅饮子。
“两日后我休沐,若是要上山,便一道去吧。”最后是木兰拍了板。
小枣得了话,喜滋滋地把搁置了半月的小陶罐翻出来,拿到院子里晒。
吃过朝食,用过的碗筷胡乱泡在木盆里,许三七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木兰赶着去武馆,草草交代了几句便出了门,张云昨日倒是不必赶早,帮着她拾掇了柴筐,一同推着摊面往渡口走。
青石路湿滑,辰时的巷子里没什么人,也就周家阿婆起的早,敞着门搬了杌墩儿,坐在门后磨蛤粉。
紫口的蛤蜊壳磨成粉,入冬后药铺会派人走街串巷的收,价不高,自家留着调了油,也能当个烫伤药使。
到了地方,张云帮着把摊子支起来,见摊后忙活着,冲祝家兄妹点点头,就算是招呼过了,又和许三七说:“我过了晌午就能回,师父说上半天领我去山上选料子,可有你要带的?”
“若是有藠头,就扯两把回来,哺时做个辣拌菜,咱下索饼吃。”油锅里鱼片炸的滋滋响,她抽空添了一把柴,随口便答了。
摊后的客人听了一耳朵,有些坐不住了,催促道:“小老板,我的那碗酸汤多加辣子!”
“好嘞!”祝欢给冒着热气的酸汤碗里舀了两勺辣子,麻溜儿地端上了桌。
昨日摊子摆得早,但不一会儿还是没了空桌,渡口走了大船,不少人坐在坡上歇脚,闻着味儿便上来瞧瞧,舍不得铜子的便只要一串炸货,肚里那点躁动不安也能平复得下去。
摊后坐满了人,唠着天南地北的事儿,不时有人拍桌而起,热闹的很。
“听说李家的豆腐菜有着落了,我叔儿那日去给平江客栈送鱼获,说是瞧见醉仙楼的厨子得了那二两银子。”海城近日的大事,不外乎是那李家迟迟不办的寿宴,等着瞧热闹的人多,开盘下注赌厨子也大有人在。
“你说的哪个?可是那姓曹的?”有人打起了暗话,似是怕被人记恨上。
有个汉子没桌儿,就端着碗站在摊后,自个儿从怀里掏出油纸包的馍馍,一口酸汤一口馍的吃着,闻言嗤道:“哪是他呀,醉仙楼的郭大厨!姓曹的早被赶出来了,他两的手艺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摊后还没吃上的人索性也来插一嘴,“你们都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可能当真?”
“这有什么不当真的,你若不信,自个儿去找个李家做活儿的人问问就是了!”那汉子是个粗嗓子,声儿又大,别说摊子上的客人了,就是坡下坐着的脚夫渔人也能听见。
此话一出,又没人跳出来反他,倒是显得十分可信了。
许三七手上忙活着,也听了几句,瞧那汉子啃着硬馍,招呼他拿来切了。
黄面烤出来的馍,干嚼噎人,横切一刀做夹馍最好,或是掰碎了泡汁儿吃,别有一番风味,下好一锅鱼片,她问过那汉子,往馍里添了两勺酸豆角,左右也不要几个钱。
这吃法是个常来吃酸汤的婶子琢磨出来的,每回来她都自个儿带馍,有时是添一勺辣子,有时就是就着酸汤泡着吃。
有客人瞧见了,便暗自记下,想着下回也这么吃着试试,若是像辛折那般在海城待不长久的行商,就会来打听这腌菜是否能按坛卖。
卖空一盆鱼片,桌上的话头子也转过了一轮,没人纠结昨日的那二两银子被谁得了去,许三七在靠木牌坊的那一桌瞧见了客栈的伙计,几人一面听着别的客人吹嘘,一面盯着她瞧,似是要在她脸上盯着什么乐子来。
方才他们都没插嘴,有熟识的人上后打听,也只是随口说了几句对付过去了,面上一派沉静安定,心中则是百味杂陈。
谁能想到那二两银子是被这么个小姑娘得了去!
倒不是说这姑娘的酸汤做的不好,她家的酸汤鱼在市井之中也算是小有名气了,城北的虾肉馄饨,城南的八色馎饦,都压不住她家的风头,但......那可是李家的寿宴!要去多少有头有脸的贵人!手上没个二两劲儿的丫头能做的来吗?
许三七迎上那几道打量的视线,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来。
“昨儿个吆喝找的是什么厨子,可有人去瞧过了?”早来的吃完了,便有了空桌,有人才坐下,就忙不溜丢的打听,生怕错过什么外头听不着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