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莫琪然听完这番话,心情其实好了一些,毕竟刘璐是站在他这一边的,“问题不是那篇文章,起码现在不是。学校那边要追究校刊出版跳过了老师审核的流程。”他停顿一秒,又安抚道:“别担心,你们几个都是规范操作。就算有事,也是我一个人担责,不会连累大家的。”
送审环节的确是他负责。谁让张明伦是他男朋友,而这个男朋友又非要借职务之便见个面呢?
莫琪然没再多说什么,因为下午他还有课,一切都只能等到张明伦“开完会”再继续。
收起手机,走去教学楼,上课铃敲响前,他忽然产生一种怀疑渣男出轨又苦于没有证据的错觉,竟然还自嘲地笑了笑。这大概就是一个从不把大考放在眼里的资优生骨子里自带的镇定。
两堂课上完,笔记整整齐齐,作业提前完成,莫琪然像平时一样离开教室,但刚一进食堂就有其他系相熟的同学急呵呵跑过来问道:“琪然,你还优哉游哉地来打饭?处分通知都贴到公告栏了!怎么回事啊?”
莫琪然又是一愣,今日第二次,因为处分通知的下达速度太快了。
平时学校里的办事效率能急死个大活人,而今天则是人还没死透就急着往焚化炉里推,堪比某些司法部门想要板上钉钉不给翻案机会的节奏。
莫会长这才意识到副校长是有多着急把事情处理完,多着急把责任摁到他身上。从来都是对他笑脸相迎的师长、恋人,一天之内就黑化了两个,足可见事情的严重性。
为什么?因为校方八百年都不怎么重视的校刊出版流程?还是因为同性恋犯了众怒?校训里说的“先进之思想”、“进取之精神”、“自由之言论”都是糊弄人玩的吗?
深感被愚弄却又还不能完全明白自己被什么所愚弄的莫琪然这回笑不出来了。他走出食堂,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再次打电话给张明伦。
电话那头无人接听,但几秒钟后出现了拨入来电的提示音。
“然然啊,赵家梁的妈妈说你在学校被处分了?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好好跟我说说,是不是误传啊?你怎么可能受处分?”电话中传出母亲的声音。
“……”莫琪然一时之间没说出话来。
疯了吧!这世界,思想明明还被禁锢着,通讯技术反倒已经发达如斯了吗?传闲话到千里之外的速度竟然比学校给他定罪的速度更快!
赵家梁,你谁啊?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做前线记者,你妈做新闻播报吗?
莫琪然记忆力超强,却怎么都想不起这样一个手眼通天的“大人物”。
这其实不能怪他,因为赵家梁实在算不上一个人物。
赵同学和莫会长甚至从来没有同校过,因为考不上莫琪然所在的学校。但这位年轻人有亲有友,还有一颗“不服输”的决心
我上不去,但你可以下来啊。
当年,我妈埋汰我都要捎带上夸你这个省状元,那么但凡我听到你有一点风吹草动,我都得让我老娘知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这不是巧了嘛,赵家梁有一个关系亲近的表弟正好跟莫琪然在同一所大学。表弟看到处分通知就给愤愤不平许久的表哥发了短讯,留守家乡上大专的赵表哥当然也立即添油加醋转发给亲娘。
?
第3章1-3. 开局就是因言获罪(下)
并不是莫琪然生长的那个三线城市太小,让两位母上出门就能偶遇,而是赵家梁他妈之所以总拿莫琪然当榜样来骂儿子,全因为两位亲妈原本就在一起上班。
同一个办公楼,差不多的职位,你儿子牛到全市无敌手,我儿子在大考排名里得倒着找,任凭是谁都得心生怨念。之前,这怨念只能冲着亲儿子发泄,谁教自家孩子不争气呢?如今,可算有了新方向,忙不迭地打电话去操闲心
哎呀呀,把孩子送去外头上学,真是不让人省心,还不如跟我们家梁一样留在身边呢。学校给了这么重的处分,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以后就业。听说是因为在校刊上写了文章,公开说自己是那什么……什么同性恋!同性恋是什么啊?违法不违法?孩子自己肯定不会主动来说,但我们做家长的一定要问清楚,绝不能让孩子误入歧途!
莫琪然的妈这辈子都没想过儿子会遭处分,一开始还不信,跟自家老头子念叨了几句才打电话来问。
“妈,我没有做错,这里面可能有误会。别担心,我会继续和校长沟通的。”这不是安慰,莫琪然坚持自己的想法他没有错。
“对对对,一定是有误会,你……”母亲立刻镇定下来,但话没说听筒里就一阵杂乱,然后父亲暴躁的声音响起,“莫琪然!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喜欢男的?!”莫父到底是比老婆见多识广,着眼点跳过“处分”放到了“同性恋”三个字上,而且一想到这个词的意思,臊得话都说不连贯。
莫琪然听完,心说,该来的总归会来,骗得了初一也骗不了十五,于是平静答道:“我是。”
“畜生!”莫父怒骂。
莫家妈妈这会儿也听明白了,颤着声音在一旁哀求道:“老头子,你先别发火,好好跟然然说,让他改,改了不就好了。”
“爸,妈,我这是天生的,改不了。”莫琪然叹息说道。他并非想要火上浇油,但这种谎话一旦说了,以后就只能一退再退,退到没有底线,退到害人害己。
“你!”父亲的怒气终于完全爆发,怒吼道:“你滚!滚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改不掉就自生自灭!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莫琪然握着已经被挂断的电话半天没动。从记事起他爸就没骂过他,如今却只因为喜欢男的还是女的这种事就要断绝父子关系。
俗话说得好,小病不断,大病不患。果然是人生悲欢离合,如果总少一门,老天爷就得找个机会一口气都给你补上。
莫琪然用休闲服下摆擦擦掌心里的汗,感到一阵快要被压垮的悲哀。通话时,他一直语气镇定,但面对父母的质问和指责,又怎么可能不心慌?至亲之情,只因他生来不同,说断就要断了吗?
迷茫间,又一通电话打进来,依旧不是张明伦。
“会长……我刚刚打听到一个消息,不知道真假……”刘璐语带迟疑,“我有个同学勤工俭学在教务处做一些复印打印之类的工作,她听到老师们私下闲聊,说副校长本来认定是张老师玩忽职守,后来张老师去找副校长谈了一次话,受处分的人就变成你了……会长,你到底有没有把试印刊交给张老师啊……”
莫琪然缓缓握紧拳头,极其克制地说“知道了”,然后挂断电话,重拨张明伦的号码。
一次,两次,三次……没有人接听,他就不停打……
“莫琪然!你够了!都告诉你,在忙,在忙!你怎么没完没了!”
他终于听到张明伦的声音,但对方的厌烦之意简直汹涌滔天。
“我有事问你,很急。”莫琪然依旧努力保持冷静。
“不就是校刊的事吗?有什么可问的?你没有交给我,我根本没见过试印刊。你胆子太大了,那样的文章说刊登就刊登,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你自己不在乎,别把我拖下水!我和你只是普通的师生关系!”
手机里再没有声响,屏幕上的光亮也缓缓熄灭,宣告着张明伦的决绝。
莫琪然看着已经彻底暗下来的天色,委屈又愤怒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背叛!那个信誓旦旦说他爱,言之凿凿说“真爱无关乎性别,永远值得赞颂”的男人,终于在大难临头时吐露了心声。
戳脊梁?拖下水?你上赶着追我的时候,怎么不怕?
试印刊没给你?根本没见到过?你怎么说得出口!我亲手递到你面前,催着你赶紧看,你还记得你那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