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喜欢他，博士。可您见到他的时候心跳会变快。”它的声音明明没有一点起伏，但这句话还是让瑰泽听出了一点疑惑的语气。

瑰泽盯着眼前的纸张，恰好没有什么思绪，因此乐意和01聊一聊。

“他的脸确实长得很好看，”瑰泽回答道，“旁的不说，那张脸眉清目秀的，鼻梁挺拔，眼睛黝黑有光，笑起来倒是给人一种纯善、好欺负的样子。看着心情就好。虽然知道和他是不可能有进一步发展的，但每次一见面时就被他的容貌所吸引也是事实。”

“人类是会被皮囊所迷惑的生物，不管他的心肠是好是坏，第一次见面都会因为好看的容貌而对对方产生不错的印象。即使是我也没办法免俗。除此以外，为了不让那些有钱人生疑，由他作为监视的对象，能给予我最大限度的自由。”

“我不明白，博士。您拥有我，只要您下一个命令，01就能入侵所有人的机械设备，您不想被约束，可您还是在为他们做事。”01理解不了美貌对瑰泽的吸引力，同时也不明白瑰泽的意图。

瑰泽转动着自己的钢笔，心中讶异01竟然会思考这么多，看来扩大01的权限让它不满足只是一味地接受资料和数据。

她斟酌了会说道:“你说错了01，我不是在为他们做事，只是他们的要求与我要达成的目的相吻合，而且我需要借助他们的资金设备，所以才在这里工作。”

“你是我研制出来的，我不会质疑你的能力。但是我不能这么做，我和他们是交易的关系，纵然看上去是我吃亏的样子，但其实我能从中得到想要的。你自然可以保住我一个人的生命，但是只剩下我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01难得沉默了，瑰泽甚至能想象到它的程序运转努力理解她的话的场面，虽然01并没有实体，更像一团数据，就连现在说话也是数据运转造成的结果，但她就是能想象得到。

“01还发现，所有的科研人员都会给自己再修一个小型的方舱，唯独您没有。”01转变了话题。

“嗯？”瑰泽把自己的长袖撸上去一点，上面的红线已经非常明显了，偶尔能看到红线像活虫一样蠕动着，隔着薄薄的一层皮肤，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皮肤，看起来既狰狞又恶心，瑰泽看了两眼就受不了的把衣袖再拉了回去。

“我的病情你也是清楚的，说不定方舱没建成就不行了，还是不要浪费得好。”方舱的修建并不简单，一个方舱需要投入很多的钱，更多的是几个人挤挤凑合着用一个。像那种又大功能又齐全的，都是顶顶有钱的那些人才能拥有。

瑰泽没钱，与其再这方面多操心，不如多想想有什么更好的方案。

“唉，我继承了爷爷和爸爸的遗愿，现在轮到我，倒是不知道有谁能寄托了。”瑰泽烦恼的只有这个，她自觉自己不可能打造一个机械时代，他们家子嗣单薄，爷爷和爸爸都是独子，就连她也是独生女，想要延续下去这个心愿实在是难上加难。

“您可以把遗愿植入我的系统当中，我的程序会继承您的遗愿，只要01的系统没有崩坏，01就会一直按照您的命令行事。”

瑰泽闻此，手上转笔的动作停了下来。对于自己死后01的安排，瑰泽犹豫了很多次，是找到可以委托的人，继续保留01系统，还是以防万一，启动销毁装置。

她给予了01权限，并有意识地和它交谈，导致01的成长速度非常之快，它的“思想”也许超过了本该限制的范围。这样导致的结果就是除了她尚且还能管控之外，在她死后也许01就会脱离掌控。

01的涵盖范围广，无论是科研室里的设备，还是地下室里残破老旧的电话机，都附着着01的思维，就像“线”一样连接在一起。

可要她把三代人的成果毁于一旦，她又实在不忍心。她在教导01的时候，也有意识地向它传授一些积极向上的观念。

05不喜欢人类

机械很难产生情感，尤其是对不同族类的同理心。如果01只是普通的执行性智能机械的话，没有思考的能力，一味地接收指令，没有要求它做事的时候就保持沉寂，这样的话01的稳定性要比现在高得多。

任何人都可以使用01，因为它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承载容器。

自瑰泽的爷爷那一代起，他们就不止满足制造一个容器，他们想让机械成为“人”，想人所想，感人所感。

在这过程中经历的阻碍自不必说，这种思想的激进性引得人恐慌，机械只是钢铁制成的服务于人的东西，怎么能让它们拥有意识和思考的能力呢？

“01对人类是怎么看待的呢？”她问道。

“据01获得的知识显示，人类是最具有智慧的生物，区别于其他低级的动物，开创了文明时代，是有记载以来最具有创造力的生物……”01有条不紊地把自己检索到的信息念了出来。

它说的都是数据库里面人为加入的概念，客观而不带任何私人情感。

就像一台没有感情的复读机一样。

“我是想问问你的看法，你的，作为01你自己的看法。”

“博士，01觉得这样不对。”

“为什么不对？”

“作为机械，01不应该有自己的想法，更不应该对自己的创造族群有任何的评价。01是服务于人类的，人类命令01做什么，01就应该做什么，不能妄议人类。”

“你说得对，01。可是你有了自我的思想，对各种东西，尤其对人类早已经有了自己的看法了，难道不是吗？”

“……01怕博士您生气。”

“我不生气，我只是想听听你的想法。”瑰泽在旁边迭放整齐的纸张中抽出一张来，在纸上开始记录01所说的话。

“自从博士您研制出01来，01就开始认识这个世界。对于01来说，特殊的只有博士您一个人，您是01的创造者，是01有了意识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唯一一个会和01交流的人。据01这么长时间的观察，人类是非常孱弱的生物，四肢没有坚硬的外壳保护，身上的所有器官在01的眼里，都几乎是裸露着的。但是这样的人类，却能创造出源远流长的文明，也能在短时内把自己的一切毁灭。”

“01觉得很好奇，人类究竟是什么样的生物？01日日夜夜处于启动的状态，观察了很久的人类，发现人类是最复杂的生物，他们身上有很多不好的特征，贪婪、傲慢、虚荣、不可一世，博士，其实我并不喜欢人类。”01把自己的感受都告诉了瑰泽。

“即使您能延迟人类覆灭的命运，可据01的分析，人类终究会走到覆灭的终点。”

01说得不无道理。

研究机械，为人类找到了新的适宜行星又怎么样？如果活下来的是那些不可一世高高在上，把其他人的命当做草芥一样的权贵者，那只是重演这场悲剧而已。

瑰泽不是不懂，只是她不肯放弃任何一丝可能性。

“01观察过地下城里面的人吗？在那狭小的、黑暗的地方里，他们缩居在一起，唯一照明的是那老旧的发着昏黄光芒电灯。他们的命运不该只是在地下城待一辈子，他们本可以肆无忌惮地在阳光下奔跑，不用担心病菌的侵袭，不用惶惶度日，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我想尽我的能力，哪怕一点点也好，为他们做点什么。”

瑰泽轻轻地说道，因为她曾经是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中的，两相对比之下现在的生活几乎不能称作为生活。

“好的博士，01随时为您服务。”

瑰泽并不清楚01是出于自己的服务本能答应她，还是因为她的话对人类有了新的见解，从而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但她猜测大抵是前者。01很聪明，没有就这个跟她争执下去，她也不相信自己的三言两语就能动摇它原本的认知。

01所表现出来的聪慧，也许只是他愿意表现出来的很小的一部分。

“我给你做个身子试试看？01你想不想拥有一个机械身子？”瑰泽转移了话题。

也不算突然，她早就觉得迟早会开始研发机器人，现在给01做一个权当练练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