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荫堂中。

明瑜早早就起了身,沐浴净身过后,就规规矩矩地坐在镜前,任由老太太身边的容妈妈和江氏身边的周妈妈一道给她上妆穿衣。两位妈妈一左一右,往她面上先涂白粉,上一层轻油拍牢后,毫不手软再刷了三道白粉,接着便是描眉擦脂,耳畔听到那两人不住口地夸着好看,明瑜略微张开了方才紧闭着的眼,看见镜中一张红红白白的脸,哪里还是自己的那张,吓了一跳,更不忍再看,忙又闭上了眼。等脸折腾完了,就轮到头发。两个妈妈手重,扭结之间扯动发根,痛得明瑜嘶嘶了几声,小声求道:“两位妈妈,叫丹蓝给我梳吧。”

“不行,这新娘的头有讲究,须得盘扭十八结,越紧越好,小丫头哪里懂!”

容妈妈果断拒绝。

明瑜无奈,只得又闭上眼,忍着扯头皮的痛任由梳头。好容易梳好了,头一重,已是被戴上了顶金镶珠石发冠,左右垂下两道金如意流苏,足有几斤,压得明瑜连转头都不便。等头面收拾好了,又被命站起来,从里到外换大红嫁衣,脖颈上挂了莲花结子金锁,两手各套金镶金累丝连环镯,微微一动,金玉相撞,全身上下叮咚一阵乱响。

“极好,极好!”

两位妈妈极其满意,上下打量一番,这才搀着明瑜到正堂中来。阮老太太和阮洪天江氏早着了吉服坐在那里等了,个个都是满面笑容。

“来了,新郎官快到了!”

远远传来炮仗鸣乐之声,柳胜河急匆匆过来,一脸喜色。

明瑜先到老太太面前,朝她叩拜行告别礼,老太太道:“嫁作人妇,谨遵妇礼。这些你母亲应都教过你的。好孩子,祖母晓得你是个有福气的。”

一早梳妆之时,明瑜还并无什么大难过,此刻真的事到临头了,听到自己祖母的临别赠语,心中那浓浓的不舍之意竟又涌了出来,强压下去,这才恭恭敬敬应了声是。等到了向阮洪天拜别,看到父亲望着自己的目光,一半是欣慰,一半是不舍,又听父亲叫自己往后不必记挂家中,安心侍奉夫家,想到自己自小受他无尽宠爱,此去万里之遥,往后一年中只怕也难见一两回面,心中酸楚再难抑制,低头间眼泪已是一颗颗掉了下来,慌得江氏忙用帕子替她轻轻拭压掉,安慰不停。

明瑜强忍住离别之愁,又和一边的明珮安墨道别,这才被蒙上了盖头,朝喜神方向端坐,等着新郎过来。

正堂外第二轮炮仗声中,一身正服的谢醉桥与迎亲队伍准时到了荣荫堂的大门前,入门过程便掠过不提,到了大堂中,递过他父亲亲笔手书的大红迎亲简帖,郑重叩拜老太太和岳父母,明瑜便被叔公房中的堂哥背负着出门,送上了那顶红缎平金大花轿。

喜锣声中,三十二对牛角双喜高架灯引导在前,后跟官吹锣鼓细乐,新郎与随行陪伴高坐于马前,迎亲队伍便从阮家大门前出发。

轿夫早早就得了红包,自然不会故意颠簸得太过厉害。明瑜坐于轿中,耳边听到路边围观之人的议论之声,不是说女家的嫁妆丰厚,就是说马上的新郎样貌出众,恍惚间想起了谢醉桥的笑容,方才离家之时的那丝惶恐不舍终于消了去,心也渐渐定了下来。

轿子终于停住,到了南门谢府。阮家的送亲人柳管家递进了喜封启门,又命人撒了满天星的铜钱,轿子这才入内,过了火盆,停在了正堂的大院中间。明瑜被送亲的全福喜娘搀扶着下了轿,只看见脚下铺了道仿佛没有尽头的红毡。被扶着走过红毡,跨过马鞍子,终于进了喜堂。

明瑜头上蒙了盖头,不辨南北,耳边又尽是鼓乐喧闹声,简直就像个木偶般地被身边的喜娘提醒着跪下叩头起来等等,直到听到冯公公拉长声调的一声“夫妻对拜”,又被身边的喜娘牵引着转了方向,这才意识到对面的那男子就是谢醉桥,心微微一跳。

终于仪式完毕,明瑜被牵着入了洞房,坐到了床上去,身边照例有闹房的妇人孩童把金钱彩豆纷纷洒在床上,欢声笑语一片。片刻之后,听见一小孩欢呼道:“新郎来了,要给新娘子掀盖头喽!”

周围一下安静了下来,明瑜忽然也紧张了起来,两只手有些不安地扭在了一起,忽然眼前一亮,遮盖了她半天的那块红绸已经被人用喜秤挑了下来,立在她面前的人,正是谢醉桥。

“好标致的新娘子!”

“新郎官福气!”

明瑜听见满屋子响起一片称赞声,想起自己之前在镜中看到的那张只剩红白两色的粉脸,不敢抬头与谢醉桥对视。

“新娘子的脸好白,掉进面粉缸一般!”

都史夫人家的小侄儿忽然嚷了起来,满室皆静,接着是哄堂大笑,明瑜实在撑不住,也是笑了出来,一抬头,便与谢醉桥对视上了。

这还是前次瑜园中别过后,两人再度相见。

明瑜见惯了谢醉桥青衣蓝衫的俊逸模样,第一次见他着了猩红喜袍,意想不到的英挺耀目,此刻他正含笑俯视着她,目光闪闪发亮。

明瑜一想到自己还一脸白粉,十分不自在,慌忙垂下了眼眸。

喜娘笑嘻嘻分开了围观的人,从个红秞缠枝莲碗里舀了个煮得半生不熟的汤圆,喂进了她的嘴,问道:“生不生?”

“生。”

明瑜脸一阵发热,老老实实低声回答,然后等着众人取笑。

果然一阵哄堂大笑。饶是明瑜早有准备也臊得不行,低了头不敢看谢醉桥的眼神。

喜娘又端来一对用红绳系住的白玉盏,分送到两人手上,起哄声中,明瑜红着脸与谢醉桥饮下了交杯酒。

“早生贵子!富贵吉祥!”

噼里啪啦声中,花生栗枣、金钱彩豆又如雨点般地朝明瑜和谢醉桥砸了过来,明瑜脸上被几个枣栗砸到了,谢醉桥见她睫毛微颤,想躲又不敢躲的样子,笑着起身,朝面前的妇人孩童递上预先就备好的一个个红包,众人得了,这才笑嘻嘻住了手,又一阵嬉闹过后,这才被喜娘哄了出去,屋子里终于静了下来。

“阿瑜……”

谢醉桥望着端坐在床沿低着头的人儿,一想到她已经是自己的人了,恨不得抱起她转几圈,只身后门边还站着个喜娘,不敢造次,吸了口气,轻轻握住她手,叫了一声。

明瑜低低应了一声,仍是低头不动,觉到他高大的身影朝自己压了下来,心再次怦怦直跳,连呼吸都不畅起来。

“我还要出去应客,何时回房还不定。你肚子想必饿了,我叫你丫头进来服侍。若累了,先自己躺下歇息,不必熬着等我。”

他俯身凑到她耳边低声说话的时候,看到她佩了东珠耳坠的耳垂,小巧白嫩,忽然心痒难耐,实在忍不住,趁着背对喜娘,飞快地轻咬了下。

明瑜吓了一跳,一阵酥麻之感飞快传遍了半个身子,抬头时见他已直起了身子,朝门口的喜娘笑道:“妈妈辛苦了,赏封早备好了,妈妈领了去歇了,叫丫头们进来服侍便可。”他说话时,她只见他侧脸,一本正经,哪里还有方才的半点调皮之样?

明瑜轻咬了下唇,心中溢出了阵阵甜蜜。喜娘笑呵呵道:“新郎官也莫舍不得出洞房,再巴着不走,只怕一会外面的人就都要打杀过来了。”

谢醉桥回头再看一眼明瑜,这才出了房门,喜娘随即也退了出去。片刻过后,春鸢和雨青丹蓝便笑容满面地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别拍我……我歇口气,等下继续写洞房夜,争取明天早点发……顶锅盖过……  81、第八十一章

屋子里只剩了自己人,明瑜第一件事便叫取下压得她脖子都要短一截的那顶金冠,退去了身上佩着的钗环首饰。春鸢用指头挑了平日惯用的净面茯苓芳膏涂到她脸上,洗去厚粉,待清爽了,又抹了层淡玫瑰露。丹蓝拆去盘得紧结的发髻,轻轻揉压她被束得生疼的头皮,改在脑后绾了个轻便的发髻。

时令已是八月中,晚间虽已凉爽,只白日的暑气却还未消尽,折腾了一天,身上自然有汗,明瑜脱去喜服,又沐浴一遍,刚被伺候着换了身大红缭绫中衣,听见门被推开,周妈妈带了小丫头,手上提了食盒进来,打开一一摆放出来,是几碟精致的小菜和点心。

明瑜一早只吃了几块干糕,折腾了一天,方才又吃了一口那半生不熟的汤圆,起先还忍着,此刻见到吃食,才感到又饿又渴,食指大动。刚吃了个半饱,周妈妈便催她起身,要收拾起碟子,见明瑜还有些恋恋不舍地盯着吃食,忍不住笑道:“我的姑娘,垫些底便好,吃得过饱,怕不方便。”

“有什么不便?姑娘起头没吃,是怕路上不便,如今入了洞房,还不兴吃饱?”

丹蓝顶了一句。

周妈妈笑着啐了她一口,“你个小丫头,咋咋忽忽的知道什么!听妈妈我的就对了。”

丹蓝听不懂,还要追问,明瑜已是有些明白了过来,脸微微一热,嗯哼了一声,算是应了下来,又喝了一盏蜜炼羊乳,漱过了口,这才站起身来,重新回去坐在了榻上。上面洒着的花生红枣早被雨青拣了,周妈妈和春鸢收拾了东西退出,屋中便静悄悄只剩明瑜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