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丫头红了脸,另个道:“在说那货郎长的清俊,不比几个老爷逊色,难能见。”
“货郎在哪儿?”谢芳挺有兴致。
丫头指指外间,她们便故意从廊前走,桂喜心不在焉,也就从门窗格往里瞟了眼,只见个侧影,恍恍惚惚的。
谢芳有些遗憾:“看不清楚呢!”
丫头低道:“三奶奶房里能看见外间景致,就隔张雕花屏风。”
说着已走至门前,打起锦帘子走入,一根扁担挨墙角竖,两个货柜各有五层屉儿,皆往外拉抽,里面铺着各样对象。几个奶奶围张桌子各拿几样在择选,还有三个小姨奶奶手持万花筒,你看一眼我盯两眼嘻嘻哈哈乐的很。
桂喜看吃的有糖瓜、麻花、酥饼及蜜饯等小零嘴儿,用的有鹅蛋粉甜胭脂和抹发的桂花油,还是玩的多,七巧图、吹筒箭、琉璃绘????美????人???的鼻烟壶,西湖景、泥????美????人???、地老鼠等,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儿。
“二姨奶奶快来看,这是甚幺?”谢芳手里拿个四方红漆盒子,正面有小圆玻璃眼,右侧是个可以转的细圆把手,桂喜见过,笑道:“这是西洋镜儿,你凑近玻璃眼,再转把手,里头一帧帧翻画片,会动。”
谢芳觑眼往里看:“果然,放的是西厢记。”她很喜欢想买下来,让小婵去问。
小婵隔着屏风喊话:“货郎小哥,西洋镜儿要多少银子?”
那边朗朗回道:“需二两银子。”
“能便宜些幺?我们还要零零碎碎买旁的来,你便宜下次还照顾你生意。”小婵眨巴着眼睛捂嘴笑,其他人也扮起笑脸。
“小大姐勿要为难我,都小本买卖赚的是零头钱喛!”幽长叹息一声,低沉清朗却戏韵十足,似能看见货郎无奈而为难的模样,激发妇人们的同情心。
桂喜面容倏得血色尽失,浑身僵硬若磐石,这喉音自小听至大,熟悉的在心里长了根,是玉林师兄。
怎幺可能,他怎会在这里,他不是和尊贵的格格去英国了,他怎能在这里呢,前程如锦的他怎变成了走街串巷的卖货郎。
不可能是他,桂喜一遍遍在心底否定,二老爷消息灵通,也说玉林师兄去英国了,他不曾骗过她。
定是自己被谢琳琅的出现给搅乱了神志,六神无主而致听错了。
冯氏瞪小婵一眼:“莫丢了我们许宅的颜面,更况货郎也要养家糊口,多几钱少几钱与我们无碍,与他却是买米下锅饿肚子的事。”
小婵不敢再响,货郎道谢,三奶奶斜眼睨她,笑道:“大奶奶真是菩萨心肠。”拿起个惠山泥娃娃给谢芳:“这个送你,早日生个大胖小子。”
桂喜挑了一套骨牌,走至小婵身边,让她问货郎多少钱,自己则假装不经意地从屏风雕缕缝儿朝里看去。
她很快又走回来,嘴唇显白发干,端起盖碗吃口茶,茶叶都挤在水面上,又涌进嘴里,咬一口都是涩苦,却又不觉得。因为那颗心怦怦跳到嗓子眼,堵着茶水不许往下咽,把她呛得边咳边流下泪来。
兴许咳的有些厉害,谢芳担心着看她:“你还好幺?”连冯氏也擡起眼皮朝她望来一眼。
“有些不舒服,回去歇会儿就好。”桂喜辄身出了房,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
太阳暖洋洋地照在身上,一阵风来却还是寒,吹得她打个哆嗦,风去了,又暖和过来,还未喘口气,风又吹来,又是哆嗦,她乍暖又寒,泪水流个不止。
第一四三章 心芥蒂
天色渐近黄昏,桂喜躲在一棵碗口粗的榆树后,偷瞧那货郎被两三丫头领出院子,他穿一件元宝领的青布衣,一条浅丘色束脚裤,一双白底黑面鞋,虽不是锦帛绸缎,却也整洁干净。
肩挑一根棕黄扁担,前后两个货箱显见空了不少,晃荡荡的,他身型魁伟,走得稳健,面庞一如从前俊朗,只是清减不少,下巴看着棱角分明。
丫头嘻嘻哈哈拖住他的脚步,桂喜远远尾随,看着青石板道被天边火烧的彩霞染成金黄,他就踩在那片金黄里,货箱摇晃的影子缠扰住他的步履,吱扭吱扭地声儿被晚风吹散,又吹回她的耳里。
前已至二门,连丫头也停住脚步,货郎笑着颌首,辄身大步不回地走了。
丫头小渝偷悄道:“没见过这幺好看的货郎哥儿,又和善又体贴,讲话像唱戏似的。”
莲芳手指划腮羞她:“春日到你也发春了幺?待下趟定要问清楚他可结亲没,若没呀我来替你说个媒,就怕你又不敢!”
小渝嘴一撇:“怎会不敢?可说好了.......”她忽而止言,恭敬地唤了声:“二姨奶奶。”
桂喜望着那身影变得一团模糊,才问:“货郎还来幺?想买一套九连环玩儿。”
莲芳回话:“来的来的,几个奶奶把想要的写了清单给他,他过两日备全货还要再来一趟。”
桂喜嗯了一声便要离去,忽听有人唤她名字,随音望去,许彦卿从二门方向过来,穿一件霁青缂丝仙鹤纹马褂,束嵌碧玉腰带,下面是霜色帛缎扎脚裤,配了双皮靴,锦衣华服通身的尊贵之气。
她觉得刺眼,垂颈不想看。
几个丫头忙着行礼,许彦卿颌首命退下,指骨挟擡起桂喜的下巴尖儿,目光触到她泛红的眼眶,笑容顿时微敛:“谁欺负你?”
“还能有谁欺负我?只有你!”桂喜瞪了瞪他,扭过头自顾要朝院子走,许彦卿揽紧她的腰肢,这些日忙于生意斡旋,倒把她有些冷落,瞧都起怨言了。
“吾今回来的早,特为的是陪你。”缱绻亲吻她的粉腮:“想不想去西山看落日,马车来回也就一个时辰。”
“不想。”桂喜推开他,嗓音闷闷不乐。
“我带你去聚庆酒庄吃晚饭?”许彦卿笑道:“有新捕捞的鲋鱼,味道很鲜美。”
一提鱼桂喜就觉喉咙腻腻的,摇头抿唇:“没甚幺胃口。”
说着话已上楼,小翠恰守在门边绣手帕,见他(她)俩并肩过来,忙打起帘子,赵妈送来热水,桂喜盥洗完手脸,便去了床上,裹紧褥子面朝里躺着。
许彦卿就着她的残水洗过,也凑将而来,连褥带人抱进怀里,温言哄着:“还在生气?给你陪不是如何?”从袖里掏出一个樱桃红玛瑙串子,圈上桂喜洁白的手腕,分外好看。
他道:“东北那边商贾来谈生意带了些礼物,我瞧中这串子不俗,想你定会喜欢的。”
桂喜嫌凉,取下塞进枕底,未曾多看它,意兴阑珊的样子。
许彦卿没辙了,稍默半晌才叹息一声:“吾不太会哄女人,你要怎样才气消,吾照做就是。”
桂喜思绪乱如麻团,听得他这般说,只道:“你让我独自静静罢。”
许彦卿怔了怔,这还是成婚至今,首次见她对自己态度冷淡淡的,欲待说些甚幺,忽听许锦隔帘子禀报:“东门王府王老爷递帖来,请二老爷去吃酒筵。”
许彦卿踌躇会儿,方才俯身亲下桂喜的额头:“待我回来,你一定气消罢!”起身趿鞋下床,衣裳整理妥当,看床里那个身影一动未动,好似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