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这些富太太在茶园抹牌九听唱戏时,有意无意套过许母的话,晓得这彦卿还是个纯阳身哩。

谢太太心底就很窃喜而暗自洋洋得意,她痴活半生看透爷们的诡心诡意,若不是对自个闺女死心塌地求娶,谁肯这般数年硬生生干熬着。

哪想得自个闺女又出此番妖蛾子,让许母染了怒愤,阴阳怪气的话极快传到她耳里,还能怎幺办哩,同老爷商量后便携着谢芳来赔罪。

她原还期许许彦卿会义正言辞拒绝纳妾的提议,都熬过这些年了,再候个一年半载也不是甚幺难事。

瞧窗外的太阳影子才照花窗,再看已移上屋檐,时间这东西你说它慢,其实也快的很,戏文里不也唱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幺........

哪想许彦卿竟一口应允了纳妾,还嫌弃谢芳长相不济.......倒让谢太太措手不及,希望多大失望就有多深,这世间的男子变起心来,连时间都赶不上。

她斜目睃谢芳快把帕子搅烂了,低咳一声,被打脸面再羞窘难过,也不好显露出来,名门闺秀要有幽娴贞静的气度,打碎银牙也要混血暗自吞下去。

许母神情倒很舒畅,笑着让丫头给谢太太茶里加两调羹枇杷川贝膏,清肺褪火止咳。

再把谢芳上下打量,看她脸、胸、腰和坐那肥墩墩若圆盘的肉臀,是极好的生养相。

她脑里忽生出个主意来,将含在嘴边冷嘲热讽的话吞进喉里,缓着声推心置腹道:“彦卿年轻不经事,只图女孩子漂亮可意,却不懂我们老传统老法儿,女孩儿还得看身骨壮腰臀实、生儿育女延展夫家香火才是正途。”

“可不是这般说的幺!”谢太太松吁口气,眉眼间浮起一丝悻悻:“那漂亮可意的灯笼?????美?????人?????,多半中看不中用。我是贴心贴肺、扒心扒肝儿为亲家着想。”擡起瘦长指骨描着谢芳身形虚空划了划,继续道:“她也正经人家娇养的女儿,常去宅里打牌的邓太太她们,谁见不夸她两句好生福相,嚷嚷要做媒给旁人做正妻的,我苦口婆心说动她来给彦卿做小,却还不领情哩,枉我咸吃萝卜淡操心。”

原想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想想还是算了。

第十章 好生养

许母早饭是一碗芝麻汤团,外皮水磨糯米粉,馅心用黑芝麻,白砂糖再挖一匙猪板油包的,满嘴的软糯香滑,正吃兴致处,就听廊前一阵脚足响动,丫头恍恍赶着通报,还是慢半步,谢太太携谢芳已不请自入。

她未及漱口,只胡乱擦过嘴子,此时才体察牙缝里塞着片芝麻皮,本也无伤大雅,随意用舌头舔了下,无济于事,便稍凝了些力,舔了又舔,竟尝到一丝牙血味儿,那物依旧纹丝不动;生活顺遂惯了,忽被个渣滓拦截,这颗心就突突地烦躁。

人就是喜欢跟自己较劲儿,她一面铁青着脸同嘴里的芝麻皮战斗,一面左耳进右耳出、听谢太太诉自己不被理解的冤屈。

“亲家勿怪我说话过甚.......”谢太太讲的口渴,才发现爱插话的许母,不知何时沉默如钟。

也就这当儿,许母卷着舌尖贴着牙缝猛得一吸,再趁势一顶,芝麻皮被硬剔出来,赢得这场无声的胜利。

“花落有意随流水,归燕无心恋堕泥,现讲究解放思想,是以彦卿看不上、我也逼迫不得。”她神情舒畅笑道:“不过芳姑娘倒很合我眼缘,若能配给大儿彦昭,也是天作地合的一对。”

“告辞!”轮到谢太太脸色铁青了,站起身拽着谢芳往外走,说甚幺嬉皮玩话呢,好端端的姑娘,谁会去给个离不开摇椅的瘸子做妾。

许母一任她旋风般离去,屁股坐在椅上连擡都懒得擡,端起白骨瓷碗把芝麻皮往内一吐,“呸”的一声,飘浮在浅褐色茶水面儿,像溺毙的小蠓虫。

赵婆子捧着个黑漆雕花镶嵌螺钿的四方盒子,掀帘进来,里面整齐叠着牌九,她透过窗牖朝外张望:“方还说要打牌的,亲家娘娘怎就气哼哼走了?”

许母撇撇嘴,不答只问:“彦卿把燕窝粥吃了没?”

赵婆子回二爷说此趟燕窝粥熬的清甜,多吃了一碗后方洗漱睡下,许母这才招手让她过来:“彦昭未瘫前,大媳一直不见显怀,如今他遭逢此祸,子嗣更是渺茫,我瞧那芳姑娘腰丰、肉臀滚圆,是个好生养的,兴许真能给大儿诞下个一男半女,怎奈谢太太听了后跟吃炸药似的,我不要同她讲,你请个能说会道的媒子去劝说,若是成事儿缺不了她的好处。”

赵婆子一拍腿儿,眯缝起眼笑:“有个合适的人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何需再费力劳烦旁的。”

“说的可是你幺?”许母怔了怔。

赵婆子头一伸,凑近些,低声嘀咕:“芳姑娘家同我的老宅邻房相连,每年回去祭拜,擡头不见低头也见,倒是知些她爹娘的难处。我也是嘴舌儿利害的,说长道短少有破败,只是事成后,太太记得我曾为府上少爷尽过这份心就成。”

许母听得喜挂眉梢,想想又吩咐她:“你去给许隽传个话,就说我说的,要在花厅搭个戏台,定一班正经唱戏的,要会唱《红楼梦》及《杨乃武》全本,那些个太太就喜跟风儿,京城流行甚幺她们就听甚幺,伺候好她们,彦卿纳妾自然就有眉目。”

赵婆子喏喏地应承下来。

作者话:前面剧情章有多多,后面炖肉章就有多多,大肉在后面哦,亲们稍安勿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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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兄弟情

许彦卿被胡琴嘶哑声惊醒,他的身体还沉在梦里懒得动弹,应正当午,房里影影绰绰却似日落衔山时,他侧首寻着谁在掩没时间,却是窗牖外那棵老梧桐,悬枝的黄叶大如手掌,阳光透过指缝,映着紫檀橱柜面,洒上红木地板,一缕风拂过,满室条条斑马纹,左摇右晃。

他听得赵婆子说:“大爷轻点拉胡琴诶!二爷睡着呢!”嗓音隔着门板沙沙地不讨喜。

胡琴声嘎然而止。

许彦卿叹口气,坐起趿鞋下榻,出房又辄进另间房,大哥彦昭坐在藤椅上,膝前搭张豆沙色洒花薄毯,胡琴倚靠着粉白墙壁,听得脚足响动,他扭头望过来。

许彦卿身型相貌随其父,高大清梧,浓眉凤目,高鼻薄唇,儒雅面容暗含英气,彦昭却像极了亲生母亲,长眉吊梢眼,蒜头鼻仰月唇,十分隽秀,他因双腿无法走动很少出屋,少见阳光的缘故,脸色透几分青白,衬出瞳孔浅浅褐灰色调。

“吵醒你了?”彦昭阖上手中书册,嗓音温和地问。

“醒来有半个时辰,懒起而已。”许彦卿背手站在窗前,瞟扫过发白的绿窗纱,京城有钱人住小洋楼,窗户四围镶茶籽油黄的条框,嵌着方正的绿玻璃,穿荼白布衣黑色撒脚裤的仆子,先拿过期报纸咯叽咯叽擦灰尘,再用布巾擦拭一遍,又干净又透亮。

他曾想过在老宅装玻璃的可能性,后来还是放弃了,陈瓶装新酒,总是不伦不类。

有人轻轻叩门,是大嫂冯氏送来茶水,她是个贞静寡言的守旧女子,便是丈夫无端的瘫了,也没激起她太多情绪,依旧如常尽心的侍奉,只是今日眼眶却微发红,斟好茶踮着小脚无声地退下。

彦昭不待二弟发问,先自淡然开了口:“母亲要替我纳妾延展子嗣,听闻是依傍谢家破落亲戚的女儿,名唤谢芳,十八年纪,还是个黄花姑娘,我......没不答应的理。”

许彦卿回想那日见谢芳的情形,却没甚幺印象,纳妾由大哥自己选择,他只关心他的腿。

彦昭三年前突然倒地不起,便再也没站起来,两条腿硬梆梆似木棍,却使不上力走两步,寻医问诊至今却查不出病根。

众人从初时满怀希望到如今安于现实,没人在关心这事儿出得有多蹊跷,除许彦卿外,他这些年边做买卖边暗中探查。

排除生意上仇家主使外,他把目光重转回家院,老宅子有股子陈年腐朽的霉味儿,也侵蚀了人心。

“白医生说你是腿部神经受损,得去国外有治愈的可能。”许彦卿看了门边一眼,压低语气:“上海有发往英国的轮船,明年开春启锚,至那时送你走。”

“那个洋人说的?”彦昭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岔开话接着道:“还有你纳妾的事,母亲命人在花厅搭好戏台,请路过上京的四喜班子进府唱戏,散出去的请帖,听闻昨晚皆收了回来,那些太太争抢着要带小姐来赴会.......”他话里难得少了阴郁之气:“二弟艳福不浅!”

第十二章 人言畏

四喜戏班子的队伍踢踏踢踏行驶在官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