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藏泽手臂上的枪伤也没有完全痊愈,他至今仍觉得伤口不时就会疼痛,他不对林霜柏说重话,只是平静地问道:“林霜柏,你到底是要选择跟我并肩作战,还是要眼睁睁看着我孤军奋战?”
病房里有片刻的寂静。
林霜柏只觉身体里每一根神经都拉扯到极致,手臂上缝合好的刀伤很痛,后背的伤处也比刚被烧伤时更痛,火舌的灼热感仿佛还附着在伤口上,持续的钝痛伴随呼吸在身体里生根,像永远都不会停止。
眼前不知为何蒙上了一层不真切的血色,让他有那么十几秒的时间都没法看清眼前人,动摇的神智让他一度有些担心,怕好不容易才把身体还给他的第二人格又会在这时候出来,把他重新关进不见天日的黑暗中。
重新。
林霜柏因自己脑中思绪所用的那个关键词而怔愣,忽然意识到,每一次跟沈藏泽在一起的时候,他都觉得沈藏泽将他带离黑暗走到了光明之中。
又或许,沈藏泽就是他所向往的光明,只要跟沈藏泽在一起,所有笼罩在他身上的黑暗便都会被驱散。
“我花了这么多年,费了那么大的劲,才终于能站在你面前,像每一个和你初识的人那样若无其事的跟你做自我介绍,在刑侦支队和你一起办案,实现年少时一度放弃的梦想,我怎么可能,现在才说要放弃你。”林霜柏每说一个字,喉咙都像被刀剜割一样痛,他几乎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因什么而痛,“我也一直,很努力地在走向你。回国进入刑侦做顾问,每一次和你见面我都在竭尽全力的克制自己,我可以将所有人都轻易隔绝在我的世界之外,唯独对你办不到,你根本不知道我对你有过多少阴暗的念头,我无数次想就算我是个疯子,我也要成为你身边那个人。”
他曾经被无数人否定唾骂,每天收到无数恶毒的诅咒,比起善意他更懂如何辨识恶意,那潜藏在他心里的毁灭欲,就如同是一个无法填补的黑洞,时刻都在蚕食他的灵魂。
可他并不想就这样被吞噬,不想彻底对这个世界和人性失望,更重要的是,即使没有人教过他应该如何去爱,即使他在十一年前就已经支离破碎没办法再修补好自己,他也想用正确的方式好好去爱沈藏泽。
“现实不是小说不是电视剧,世界上没有那么多所谓的救赎,所以我从未期待你成为我的救赎,我只是疯狂的渴望你爱我,并在同时渴望我也能堂堂正正的爱你。”林霜柏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沈藏泽说出这些话,不管是跟沈藏泽在一起前还是在一起后,他都有那么多的顾虑,连对沈藏泽说爱都是那么的难以开口,生怕自己多说哪怕一句爱语都会在日后成为沈藏泽的负赘。
将自己的内心也彻底剖开给沈藏泽看,林霜柏始终紧紧握住沈藏泽的手,对从未逃避否定过自己的沈藏泽说道:“沈藏泽,除非你不爱我了,否则就算是死,我都要在你身边跟你并肩作战。”
眼前的那层血色褪去,林霜柏重新看清坐在自己面前听他说话的沈藏泽,他还记得沈藏泽来找他要和他在一起时对他说过的话,林霜柏跟沈藏泽从一开始就不被祝福,即便如此,即便不可避免的犯错造成伤害,即便彼此都已经伤痕累累,可他们既然选择了要在一起,就谁都没想过要放手离开对方。
“这样就够了。”沈藏泽仍像最初那般,不因任何伤害而对林霜柏有所迟疑却步,只要林霜柏给予他回应和承诺,他就能继续义无反顾地跟林霜柏一起走下去,“我会满足你所有渴望,至死都暴烈地爱你。”
如你所望,如你所愿,如你所念,林霜柏,我不会被你毁灭,因为爱之于我,远比死亡更强大。
对应第一百四十八章 结尾。
小情侣分开这么长时间,花一章时间来谈个情怎么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消息再次被封锁,安思言经过抢救治疗后已经送去了VIP单人病房观察,林霜柏的通缉令也已撤除。
安思言的父母早在安思言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后不久已经赶到医院,然除他们以外,安家再无一人前来医院,市局那边则是迎来了安家派去的金牌律师。
刑侦派了警员在安思言的病房外二十四小时轮班站岗确保安思言的安全,另一方面沈藏泽也跟安思言的主治医生确认了安思言的伤势。
“舌体部分切断,将近三分之二,伤口已有部分瘢痕形成,但在受伤初期并未做规范处理,已经出现了组织萎缩及功能障碍,目前无法正常发声,言语功能严重受限,后期需要进行专业语言康复治疗。面部及锁骨区域都有锐器创伤,虽然处理及时已经进行清创缝合处理,也打了破伤风防止感染,但创口较深,大概率会留疤。至于颈部那道轻微割伤,虽然没有伤及颈动脉或气管,但存在局部软组织挫裂,会有一定程度的呼吸道刺激反应。”
“另外,患者皮下脂肪消耗严重,存在中度营养不良与缺铁性贫血。检查结果也显示血红蛋白水平降低,合并缺铁性贫血,白蛋白水平偏低,免疫功能受抑制,整体现状态处于中到重度消耗性虚弱状态。患者接下来这段时间恐怕都无法自主进食,需予以鼻胃管营养支持。”
“现在患者还未苏醒,暂时还无法对患者的精神状态进行准确判断,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短期内患者都无法进行长时间配合调查的讯问或精神压力大的交流,作为主治医生,我个人建议警方在观察期内能配合我们医院这边对患者的治疗,以安抚性接触为主,最好不要太急于拿到患者的口供,避免对患者造成进一步的刺激伤害。”
爆炸发生时安思言是被林霜柏护住的,因此没有受到其他太严重的外伤,拍片检查结果也没有颅脑损伤或是脑震荡等问题,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醒来,然而安思言被绑架囚禁这么长时间,犯人还是自己的亲堂哥,还被割断了舌头,这种情况下即使醒来,恐怕很难配合调查录口供。
沈藏泽很清楚短时间内大概是无法从安思言处问出有用的线索,因此在对保护安思言安全的几个警员交待完注意事项后,立刻又给蔡局打了电话报告情况,然后才回去烧伤科找林霜柏。
彼时的林霜柏刚结束输液,护士进来给他后背的创面换了一次敷料,之后他把自己仔细收拾整理干净,甚至还让来看他的王小岩去跑腿,在半小时内给他买回来了一套全新的干净衣服,正在病房里听医生长篇大论地给他说明现在出院的感染危险性,那面无表情的模样,分明就是对医生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走进病房跟林霜柏对上视线的第一秒,沈藏泽就知道,林霜柏再一次切换了人格。
于是干脆好整以暇地靠在病房一隅的墙上抱臂看戏,等医生觉得教育够了林霜柏,并且是时候去查看另一位病人的情况不得不离开后,沈藏泽才对冷眼看着自己的林霜柏说道:“既然换人了,那正好有些事我也要跟你问个清楚。”
“问什么?是要问我怎么说服许苒,让她这么多年来一直向林顺安隐瞒我的存在,还是要问我什么时候跟蔡伟齐达成合作协议,配合让安仁陷害我跟林顺安的计划顺利推进,还开枪打伤你好让自己成为通缉犯?”林霜柏刚让医生说了一大通,正觉浪费时间耐心所剩无几,对沈藏泽的态度自然也是一如既往的嫌弃,“你不是已经推测出,你跟林顺安在一起那天也正是我去见蔡伟齐的日子,至于其他的,要是你还想不明白,那我真的很怀疑你脖子上这颗脑袋是装饰用的。”
“你如何说服许苒并不是重点,而且依我看来,他在国外生活的这些年,你出现的次数应该并不多,否则他不可能完全没察觉。即使是回国后,你也没有频繁出现,因为你觉得没必要,但是,在潘时博打来那通电话后,你比他先一步开始怀疑当下发生的案件很有可能是一个连环局,所以在溺孩杀子案结案后,你去找了蔡局。”沈藏泽的确正如第二人格说的那般,已经根据那些之前被忽略掉的细节,大致推测出林霜柏主人格跟第二人格的切换时间,“每次你占据完意识主导权,他刚清醒过来时整个人的反应都会变得有些迟钝和疲惫,而且你跟他不仅在行事和脾气上有差异,就连个人形象、穿衣风格上都有细微的差别。”
主人格的林顺安,在已经确定真凶开始审讯以及洁癖发作时习惯戴一双黑色手套,会藉由头发掩盖颈侧的疤痕,习惯穿成套的整齐西装,在颜色上偏好深蓝色以及低饱和视觉存在感极低的灰色系;而第二人格的林霜柏,习惯戴白色手套,因为嫌麻烦常常会把头发扎起来,在穿衣上比起成套束缚感极强的西装,更喜欢只穿白衬衫配西装小马甲,而且一定会使用袖箍,在要穿成套的西装时则会选择同样低调却更为压抑的全黑。
在他和沈义一起去给夏蓉蓉扫墓那天,他先回了局里加班,离开时恰好就在电梯间碰到了蔡伟齐的通讯员,意外得知当天下午蔡伟齐罕见的在非工作日有一个跟非警队编制人员在局里见面的预约;再结合后来他去林霜柏家里时,林霜柏当时的状态和身上穿的那身衣服,虽说在其他人看来算不上什么铁证,却已经足够让他将这些蛛丝马迹联系起来,推断出第二人格跟蔡伟齐达成合作的大致日期。
“你跟蔡局定好了计划,审潘时博的时候你是故意落下眼镜片让潘时博得以自残,在针对你的那篇报道上线后,你跟蔡局认为时机到了,于是你留下所有东西离开,营造出畏罪潜逃的假象,但因为没有你杀人的直接证据,为了让对你的通缉令能顺利发布,在我去找你时你顺水推舟在最后对我开枪,坐实袭警拒捕的罪名,只是我估计蔡局也没想到你会侵犯我,但无论如何,袭警拒捕足以让我们发出对你的通缉令,之后你便用蔡局给你提供的假身份证件,一方面让安仁以为自己的计划顺利进行,另一方面也能隐匿起来让安仁无法掌握你的行动,暗中展开调查并和蔡局直接汇报对接。”沈藏泽解析着林霜柏之前的一系列行动,皮笑肉不笑地拍手鼓掌,“你跟蔡局合作瞒过了我们所有人,把我们整个刑侦支队耍得团团转,以前都是我去卧底执行任务,倒是没想到这次蔡局会让你这个非正式警队编制的特聘顾问,去执行这个与世界为敌名声尽毁的任务。”
林霜柏在沈藏泽说话间,慢条斯理地脱下了身上的病号服,等换好了王小岩买回来的那套干净衣服后,他才说道:“安仁的目标本来就是林顺安,我不过是为了将隐藏至深的安仁揪出来,所以才跟蔡伟齐达成合作,我假装入局让安仁的计划推进得更快,再做出在安仁意料之外的行动,安仁无法判断我的下一步行动,而你们刑侦也不算完全废物,虽然看着像没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调查进展缓慢,但至少没让我完全背起这口黑锅。”
安仁杀安善一来是为了陷害林顺安,二来是为了摆脱自己身上的嫌疑,然而这不是一个最优解,失去安善这个身份,他反而更难将变成了通缉犯的林霜柏逼出来,再加上潘时博也失去踪迹,计划一再生出变数,之前在市局里安装的窃听器也被发现,最终安仁意识到在自己“死亡”的状态下,再现旧案的杀人陷害计划反而难以实现,而自己的真实身份也多半已经被林霜柏查明,这才干脆绑架沈义,并在林霜柏找去当年的案发别墅地下室时选择留下对峙,而不是在林霜柏抵达前逃跑。
大步走到沈藏泽面前,林霜柏略带几分挑衅地说道:“你不好奇,我跟蔡伟齐合作,林顺安到底知不知道吗?还是说只要是林顺安,不管他做什么事你都能原谅?”
面对对自己实施过暴行的第二人格,沈藏泽不闪不避,神色平淡连眼都没有多眨一下:“他应该是在闫晋鹏被抓前不久才知道你跟蔡局达成合作协议,虽然你没有跟他共享记忆,但他在办公室安装了摄像头,除了是意识到你的存在,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也对安仁产生了怀疑。更何况,当时他也已经推测出自己是目标之一,他会配合你和蔡局,完全是合理且正确的判断。”
挑眉打量了一下沈藏泽那副心平气和的样子,林霜柏突然觉得有意思起来:“那我呢,我这种踩过界的做事方式,你真能因为我是跟蔡伟齐合作,又是林顺安的第二人格就不计较?”
“你救了安思言。”沈藏泽说道,看林霜柏的了然眼神像早已将他看透,既是意料之中也是理所当然,“如果你真的不在乎别人死活,在炸弹马上就要爆炸的生死时刻,你完全可以丢下安思言自己逃出去,可你却选择带安思言一起逃,还在爆炸时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安思言。林霜柏,就算你否认,表现方式也不尽相同,可本质上你跟他一样善良。你所谓的只对死人感兴趣,无非是你要为死者发声,还死者公道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不自觉地皱起眉心,林霜柏被沈藏泽说得浑身不自在,别开脸低“啧”一声,一副被恶心到的不爽神色:“你少在这里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我救安思言是因为林顺安还要在这里混下去,顶多也只能算是我跟蔡伟齐合作中的附加任务,跟你口中的善良没有半毛钱关系。”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沈藏泽并不打算花时间跟他争论这点,掏出手机扫一眼还未处理的消息,沈藏泽说道:“你的通缉令已经撤销,至于潘时博,既然他也在这间医院里接受治疗,作为目前还没被停职的刑侦大队长,应该不用我跟蔡局请示完你才带我去见他吧。”
第一百八十章
“患者送医时已处于深昏迷状态,治疗期间一度出现多器官功能障碍,经过抢救和这一个月的治疗,目前生命体征平稳,但神经系统恢复仍需时间。两天前开始自主睁眼,脱离呼吸机,只不过认知功能仍在恢复中。”医生手里拿着病历,他最近都在负责重症监护室里的这个通缉犯的治疗,毕竟是公安局局长亲自交待,必须救活,但是又要封锁患者治疗档案秘密治疗,搞得他这一个月来也是压力极大,头发都快掉光了,得亏是这个通缉犯前两天醒了,否则这会连刑侦支队大队长也来了,他要是心脏差点都扛不住。
沈藏泽跟林霜柏一起站在单人隔离病房的玻璃墙前,透过玻璃看到躺在里面的潘时博,苍白且瘦得仿佛只剩一把骨头,身上插着输液管和监测线,一旁仪器显示屏上的心电图波动比一般人都更弱。
“他中的是什么毒?”沈藏泽也是去别墅支援林霜柏前才得知,一直在被通缉中的潘时博,实际上早就已经在逃跑七个小时后,因中毒而被林霜柏秘密送进医院抢救,这一个月来一直都在重症监护室里昏迷不醒,差点没能救回来。
“患者是Amatoxin鹅膏毒素中毒,一般来说潜伏期是六到十二小时,发作后会直接造成肝脏、肾脏等器官衰竭,是死亡率极高的毒素。一般Amanita verna,嗯,就是那个白鹅膏菌里会含有这种毒素,发作时患者会出现胃绞痛、肌肉无力四肢麻痹和意识困难,呼吸困难等症状。”医生一边解释一边用平板调出鹅膏毒素的说明资料给沈藏泽看,“不过也幸好林教授在患者毒发时采取了正确的抢救措施,不仅用冰袋降低了患者的核心体温,还给患者进行静脉注射补充葡萄糖液,这些措施都有效延缓了毒素扩散,否则患者未必能撑到救护车抵达送医。”
沈藏泽听完医生的话,偏过头看林霜柏,问道:“你怎么知道潘时博中毒了?”
林霜柏双手插在裤兜里,没能成功出院明显让他不是很高兴,脸上隐隐透出烦躁,过了一会后才没好气地说道:“换你是安仁,要杀潘时博嫁祸给我,你会让他死在医院里吗?你自己想想当时的情况,潘时博在讯问室里割脉自残被送医,安仁随后抵达医院根据规定做伤情鉴定,并且提取潘时博的生物资料,包括DNA和指纹。如果安仁前脚走,潘时博后脚就死,谁会被怀疑?当时不在医院的我吗?”
潘时博被送医后,林霜柏并没有一同前往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