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若冬脸上带着微笑,表情却十分黯然,有些无精打采地说道:“唉,我待会儿就要出发了。”
江霖看他这么颓丧可怜的神气,忍不住就要说:“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吧?”
但说到拜见顾先生,江霖一样具有一种逃避心理,终于还是敷衍着说道:“我办公室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可能要忙到晚上呢,我先去了。”
韩若冬说道:“你别太累了啊。”
江霖微笑说道:“你也是。”说罢起身离开了。
韩若冬转头看着窗外。
对面最高的一座摩天大楼,好像披着由一枚枚蓝玻璃鳞片组成的盔甲,大楼顶端已经没入阴云,雾蒙蒙的交界处云烟缭绕,像是被天空吞掉了一截儿。
那阴沉沉、冷冰冰的天色,一如人与人之间疏离的关系,看来又要下雨了。
韩若冬心想,他是怎么兜兜转转又回来这里了?想起来真是懊恼。
眼前这个现实根本不是他想要的,可他无法逃避。
韩若冬自言自语说道:“该出发了,早死早超生。”一把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助理在办公室里替他备了衣服,他走过去拉开柜子,里面孤零零悬挂着一套西服衬衫。
他拉过衣架,扯下衬衫和长裤,把衣架再往里一推,没想到衣架没有挂牢,丁玲桄榔掉了下去。
韩若冬平时是懒得去捡的,但今天出于拖延时间的目的,他俯身伸手捞了一把,不经意一看,忽然发现柜子那一边叠放着几只纸箱。
他挂好衣架,拉开另一边的柜门,这一下看得清楚了,那些纸箱都印着珈青食品的Logo,正面还印着江霖面带微笑的半身像原来是韩若冬过去囤在办公室的零食饮料,他自己都忘记了。
江霖印在瓦楞纸箱上的面容有些模糊,但还是那么吸引他的目光,怎么哪里都有江霖呢?
他能不能放过他?
最下面那一箱是罐装的酒精饮料,度数不高,等到韩若冬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自觉地用裁纸刀划开纸箱,打开一瓶易拉罐,拿在手里仰头喝着。
冰凉的酒水麻木地灌入喉咙,一直一直淹没他的全身。
一瓶接着一瓶空罐丢在地上,他仿佛虚浮地飘在空中了,整个胸腔里灌满了微辣的酒精,其他东西全都没有了,没有江霖,也没有顾庭静,那些让他欢喜的、让他讨厌的,不管是好是歹全都没有了。
他在澳洲见过很多很多人,有个常年抑郁的人曾经跟他说过,吃过治疗情绪的药物以后,人的感觉就会被药物完全钝化,不再有喜怒哀乐,呆呆愣愣的,宛若泥胎木偶一般。
那个时候,没有繁忙的工作来转移韩若冬的注意力,往事无时不刻萦绕心头,那些感情、那些懊悔不经意间就会跳出来折磨着他……
后来韩若冬就开始酗酒了,让酒精麻痹自己的大脑,就可以创造出一个逃避现实的幻境……大概和吃药是一样的原理吧?
这种熟悉的麻醉感让他感到非常安全,没有什么能伤害他了……
天色逐渐昏暗,落地窗上浮现出一点一滴的水痕,接着密密麻麻连成一片。
下雨了,微风卷着雨丝从窗户里潲了进来。韩若冬感到有些冷,随手抓起帽衫套头穿上,便走出了办公室。
两个助理看见他还穿着原来那身衣服,忍不住提醒道:“韩总,你不是说待会儿要见重要人物,需要换正装出门吗?”
韩若冬脸红红的爽朗一笑,说道:“没事的,我们走吧。”
他的情绪突然变得高昂起来了,两个助理有些奇怪,连忙走进办公室,准备替他搬运那些礼物,结果一眼看见地下许多空酒瓶。
两个助理大吃一惊,急急忙忙跑出来说道:“韩总?”
然而韩若冬已经坐上电梯,两个助理赶紧提上一堆礼盒,慌忙坐了另一架电梯下到停车库,却刚好远远看到韩若冬坐上车子,司机一脚油门,车子嗡的一声直蹿了出去,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两个助理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韩若冬坐在车子里哼着歌儿,春天的闷热雨水淅淅沥沥洒落下来,马路潮湿,颜色变深了一层。外面的街上,有些没带伞的路人走得很是狼狈。
韩若冬看着车窗外,不禁露出笑容。
不知多久到了花园洋房,门房验过了车牌和司机乘客的身份,便打开铁栅栏花门,放他们进去了。
在花草掩映中,车子一直开到洋房侧边的穿廊底下。
一个佣人撑着一把伞跑出来,礼貌地拉开车门,韩若冬就下了车子。
站在穿廊尽头,韩若冬看见不远处的爱神雕像高高站立在水池之中。
喷泉在下雨天是关闭状态,花园中风雨潇潇,异常安静。
池水幽深,迷蒙小雨在水面激起大大小小的水坑,爱神少女面色苍白,空洞的眼神有些迷茫,在斜风细雨之中看来分外寂寞。
韩若冬看了一会儿,跟着佣人走进洋房的客厅。他早到了二十分钟,佣人给他端上红茶和点心,客客气气请他稍作等待,韩若冬笑着答应了,但他不吃也不喝,转头看着一楼窗外的梧桐树纵横的枝条。
约莫到了约定的时间,先是一个佣人小步跑进来通报道:“顾先生回来了。”然后隐约听到车子驶入的声音,没多久,廊下响起脚步声,几个秘书簇拥着顾先生从外面走进来。
到了客厅门口,顾庭静转身吩咐道:“你们去楼上书房等我,我还要见个人。”那几个秘书就答应着上去了。
今天全市放公假,顾庭静上午有个访问行程,一直在室外活动。回来的时候飘起小雨,虽然撑着伞,但衣服还是有些淋湿了。
他走进客厅,女佣过来帮他脱下黑色夹克衫,里面穿的是小立领白衬衫。
又有佣人用托盘呈着热手巾给他擦脸,顾庭静伸手一摸,又缩回了手,说道:“太烫。”
佣人连忙去换手巾,顾庭静顺手解开一颗脖子上的扣子,在沙发主位上坐了下来。
新手巾拿了过来,顾庭静擦了擦手,俯身端起一杯红茶,慢慢抿了一口,左腿搭在右腿上,左脚就跟着抬了起来。
他穿着系带手工皮鞋,鞋头是尖中带方的优雅形状,光滑的皮革上凝固着一两粒小小的透明水珠,一动不动。
韩若冬坐在斜边的客位上,站起来笑道:“顾叔叔,您的派头还是这么大。”
从进屋到现在,顾庭静都不怎么看韩若冬,喝着茶说道:“你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