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同意就结,不同意就晚点结。”
那还不是要结,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裴衍端着茶杯直了直腰杆:“是不是该请我当证婚人。”
顾昀迟铁面无私道:“长辈有点多,我和他商量一下,到时候会通知您来面试。”
“你那份缺席战后会议的五千字手写检讨,上交期限再缩短半个月。”裴衍说完,将杯子放到窗台上,无情离去。
五千字检讨还一字未动的顾昀迟毫不在意,去办公桌前坐下,打开手机,解锁后的屏幕就是监控画面,家里只有 339 在,温然已经出门去医院做检查,顾昀迟便往上翻到更早一点的时候。
从监控里看,早上醒来洗漱完吃过早饭,温然就让 339 带他去了书房,接着报了几个官网名称和密码,请 339 下载并打印了他的获奖证明、毕业证和初级工程师证书,最后找了张白纸,开始埋头写字。
将镜头拉近一点,可以看到温然盲写出来的字体大而歪斜,且字与字之间空隙巨大,一整张 A4纸都装不下几句话,大概也察觉到这个问题,温然换了张新纸,叫 339 监督指导一下他,不要写歪。
花了二十分钟,温然认真地写完几段话,明明看不见,还低着头仔细浏览了一遍,这才合上笔盖,把纸叠在那些复印件上面,折起来,放到他旧旧的黄色书包里书包是昨天刚从s市的出租屋里让人取了送回来的。
下属敲门提醒下一个会议要开始了,顾昀迟看着温然背上书包走出书房,然后关掉手机,起身去开会。
不料下一秒手机又重新亮起来,顾昀迟按下接听。
“顾中校,第四次 DNA 检测结果出来了,基本可以确认存在亲子关系。”
听 339 说顾昀迟今早有三个会要开,温然预感去祭拜妈妈这件事或许要推迟了。他一整个早上都在做检查,被治疗小组里一帮德高望重的教授们望闻问切,又因为看不见,常常是明明这个医生在和他对话,而他却专注地凝视着另一位医生。
幸好有许则全程陪同,温然感到安心许多,从闲聊中得知池嘉寒也在195院,是口腔科的。温然刻意避免提到陆赫扬,他不太清楚许则和陆赫扬目前的关系,回首都才几天,还没来得及跟顾昀迟八卦。
回病房后顾培闻特意来探望,只是毕竟没有太多话题可聊,又或是更适合避而不谈,最后能说出口的也仅仅是一些关心的话语,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吃了午饭和药,没有339的陪伴有点无聊,温然躺到病床上,渐渐睡着。
再醒来时房间里依旧安静,温然揉两下眼睛,试探叫了声:“顾昀迟?”
“嗯。”
伸出去的手被握住,温然问:“你忙完了吗,现在几点了?”
“两点半。”
“那我们还去吧?”温然坐起来,掀开被子下床,“医生和你怎么说。”
顾昀迟拿了外套帮他穿上:“可能还是需要做手术。”
“好的。”温然没有意外也没有意见,点点头就接受。
外套帽子很大,顾昀迟将它扣到温然脑袋上,温然感觉自己大半张脸都被遮住,不过反正也看不见,没区别,他像一棵尖尖的松树一样被顾昀迟牵着手离开住院区。
没有带司机,顾昀迟自己开车。温然在顾昀迟帮他之前自行摸索着扣好安全带,随后车子驶向城北外。
近一个半小时的路程,温然靠在椅背上,风是凉的,阳光从窗外晒进来时格外舒适,他差点又昏睡过去。
车停下了,温然坐直一点:“到了吗?”
顾昀迟将车熄火,解开安全带:“下车再走一段路。”
温然背上书包打开车门,牵着顾昀迟的手跟他走,一路还算平坦。走过一段碎石子路,脚踩上有些坡度的草地,往下走了几分钟,顾昀迟说:“到了。”
“时间太久,范围太大,没能找到遗体,所以只立了一块墓碑。”
一时间有些愣,温然站了会儿,才‘嗯’一声,并不问李轻晚是怎样被害的不敢问。他松开顾昀迟的手,把书包摘下来打开,取出早上准备好的那叠纸张。
能够感受到是一片十分广阔的地带,风很慢地从耳边吹过,远处树林沙沙作响。温然在草地上跪下来,展开那些被风吹得轻微抖动的复印件。
原本有许多话想说,到了这一刻,却好像无法开口倾诉任何。温然睁着眼睛,手往前摸,碰到那块冰凉的碑,喉咙动了动,低声说:“妈妈。”
“我、我给你写了信,还有我的一些证书,都给你看。”
他从未这样正式地与李轻晚说过话,生疏而颤抖地磕磕绊绊,跪坐在辽阔的山间,渺小得像一颗种子。
秋天,树叶渐渐落了,草地也是枯黄的颜色,被阳光照着,萧瑟又悲凉。顾昀迟俯身并肩跪到温然身旁,看着他手上的那封信,良久,说:“昨天下午医生告诉我,他们在联盟军医院的 DNA 数据库里,找到了你的亲生父亲。”
温然以为自己听错,怔怔抬起头看向顾昀迟,尽管看到的依然只是一片暗灰。
心跳剧烈,温然知道那并非是激动,他没有那么蠢,从顾昀迟的语气里他就能明白一切。
“他叫宁锦骞,是一位军人,二十六年前在南部战区担任陆军特别行动队指挥官。”
手腕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温然的胸口起伏着,呼吸幅度缺氧般地变大。顾昀迟看着他的眼睛,片刻后手轻轻覆上去遮住。
“他牺牲了。”
像到达临界点,温然蓦地抽了口气,闭上眼睛扑到顾昀迟怀里。
他到此时才明白为什么李轻晚要独自生下自己,爱人已长眠沙场,她不舍得放弃他的孩子。
“我还没有给爸爸写信。”温然声音哽咽,他终于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同时被告知的是父亲在自己出生前就已经牺牲,他们都没能见上一面,他们永远无法见面。
为什么快乐只有一点点,却总是伴随着更沉重的悲伤,命运好像吝啬到从不肯给他一场完整和完全的幸福。
顾昀迟抱着他往后跪坐在草地上,温然真的又瘦了,头抵着他的胸口发出很低的哭声,手中紧紧攥着那叠自己七年以来好好生活和长大的证明。
“我已经很努力地活着了……爸爸妈妈会看到吗……”
“会的。”顾昀迟低着头,“你做得很好,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从头到尾都没有。
“我没有办法……我能做的都已经是当时最合适的选择了,如果可以给我多一点的选项……”温然听懂顾昀迟的意思,那些他们曾刻意回避的问题。他哭着说,“被你找到以后,我很怕你问我为什么要洗掉标记,为什么不去找你,我觉得你一定很生气。”
“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有早点告诉你。”顾昀迟按着温然瘦弱的后颈,他们那时太年轻,隔着一道道筹谋算计,互相立于两方阵地,以为还有很长时间,以为总有机会可以说清,最后却失之交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