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儿告诉我们,五百年前这里是一片繁华的商业街,可我们都找了几天了,还是一无所获。我还得照顾我家的孩子呢。”
科伦叹了口气。他是最早加入考古队的一员,已经三天没有回基地了,他饱受辐射折磨的儿子一定很想见到他吧。
“我对各位的辛苦表示同情,但同时也对首领的决策深信不疑。他从来没有做过错误的决定,不是吗?他唯一错误的决定也许就是收留我,毕竟我除了给你们加油打气什么也做不了,我病弱的身体根本无法进行长时间的劳动。”
我拍了拍科伦的肩膀,希望给他些许安慰。
“头儿明明说好的只要两天,可我们这都挖了三天了,连个罐头都没找到。”
史蒂芬放下手中的碎玻璃,双眼无神地望向阴沉的天空。他在核战争爆发时躲在了自建的地下避难所,受到辐射的影响较小。但即使这样,脸上的某些部分还是肉眼可见的扭曲了。
“也许是海拔升高导致的,这里曾一度被海洋淹没。我在一本破旧的历史书上找到了这条信息。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花费的时间比预期的长。”
为了缓解大家紧张的情绪,我下意识地说谎了。事实上,人类已经好几个世纪没有生产过纸质书籍了。
“省省吧,诗人。我们已经尽力了。还是算了……等等,这是什么?”
科伦愣住了,他轻轻拂去画框上的泥土。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工作,不约而同地聚到他身边。不时有人往他手里递上干净的毛刷。
“天啊,太美了。”
当尘封在地底的画作重见天日之时,破败废墟的一角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即使画作的一些地方已经损毁,但少女的美依旧扎根在了每个人的心中,那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美。在辐射蔓延的世界,溃疡早就爬上了每个人的脸庞。它把美丽的少男少女变成阴森恐怖的怪物,也令人类文明化作了尘土。
科伦哽咽着说:“我老婆原来也像她这么漂亮。”
若是他在往日的酒局上说出这番话,一定会遭到友人的嘲笑。但此时,没人发出笑声,或许是画作上少女的美让深受辐射困扰的我们感到无地自容,又或许是为了表达无言的赞同。所有人都低下了头,因为所有人都相信他说的话。
“大伙看到了吗?首领的决策没错,这块地方蕴藏着许多我们无法想象的东西。我们要的可不只是维持温饱的罐头。无论是艺术家的珍品,还是伟大作家的手稿,说不定都能在这里找到。这里蕴藏着人类文明的瑰宝!精神上的无价之宝!”
我喝下最后半瓶泛黄的饮用水,极力调整自己嘶哑的嗓音,说完了这句话。
我不知道是少女的美打动了他们,还是我有气无力的演说打动了他们,总之他们恢复了三天前干劲十足的状态,不愿落下视线中每一个细小的物件。而我,坐在瓦砾堆成的废墟上,构思着有关人类重生的伟大诗篇。
不知过了多久,“死亡,毁灭,重生”,当我还在念念有词,掰着手指头考虑这首诗的韵脚时,史蒂芬欣喜地捧着刚刚出土的战利品走来。
“诗人,你看看这是什么?”
虽然因为年代的关系早已失去了昔日的光彩,我还是认出了它。是鞋子,更准确地说,是……
“这是高跟鞋,过去女性喜欢穿这种款式。现在已经不常见了,因为走起路来不方便。社会学家分析说,过去的女性大多身高不如男性,为了和男性平起平坐,这种款式曾经风靡一时。”
我从他手中拿走鞋跟早已破损的高跟鞋,将它放在了一边。
“这会是画作上那位少女的遗物吗?”
“或许吧,说不定这里过去不是商业街,而是豪华的私人住所。我们还需要更多的信息。”
史蒂芬似乎听懂了我的话,正准备快步离开时却被我叫住了。我给他包扎了手上的伤口,换上新的手套,毕竟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似乎是为了回应兴致高涨的队员们,刚刚阴沉的天空此时乌云散去,放晴了。我用手臂挡住刺眼的阳光,继续观察汗流浃背的队员们。
当我注视着他们的时候,我开始对自己的职业产生困惑,并进一步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我摸了摸左眼下方的脓包,疼痛的触感让我意识到自己还活着。我是一个诗人,可是在这样的年代里,诗人的存在又有什么价值呢?我所能做到的只有说出自己都厌烦的陈词滥调,给队员们加油鼓劲。
最后,我得出了结论,诗人这项特定的职业只会存在于特定的年代。现在的我或许不应该被称为诗人,而应该被称作“加油的人”。听上去和过去赛场上的啦啦队类似,可就算是我从前的长相,也不会有人希望我出现在加油的行列,更别说现在了。
这个世界大抵已经不需要诗人了。那画上的女孩呢?她的职业又是什么呢?肯定比我想象中高贵得多吧,毕竟她那么美丽。说不定是富家千金,年纪轻轻就嫁给英俊帅气的男子,体面地过完了一生。我不由得这么想。
我决定放弃刚刚写诗的想法。并不是我要放弃写诗了,而是准备以少女和高跟鞋为题材写一首诗,或许散文更好,更利于我的随性发挥?那就写散文吧。就在我思考散文的标题是叫《少女与高跟鞋》还是《穿高跟鞋的少女》时,一个声音打断了我。
“诗人,瞧瞧我们找到了什么?”
科伦手里握着几个长方形的物体,大部分的表面凹凸不平,磨损严重,只有他交到我手上的那块保存较好。
我拿起工作箱里一块干净的毛刷,开始清理表面的灰尘。清理出土的文物是一项需要耐心的工作,就像写诗一样。只要花上足够的时间,你一定能写出一首让大家喜欢的诗歌。
“你看这是什么?上面写有某种文字。”
科伦不耐烦地指向表面逐渐清晰的左上角。我放下手里的毛刷,才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上面写着B-2,像是某种代号。”
“那这女孩又是谁?她的脸好圆啊,让我想到了苹果。我上次吃苹果还是四年前,最近的一次是在梦里。”
也许是科伦提到了苹果,许多队员闻讯赶来,纷纷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这会不会是某种牌类游戏,也许和扑克差不多。只是我们不知道游戏规则。”
“这怎么会是扑克呢?这比扑克厚多了,倒是更像拼图,只要找到其他的碎片就可以组成完整的图案。”
“这一看就是给小孩子的玩具,这在核战争之前很常见。”
“我这里也找到了一些类似的物体,左上角同样写有代号。上面的女孩脸都圆圆的,乍一看还挺可爱。”
“是扑克!”
“是拼图!”
“是玩具!”
他们在正午的烈日下争得面红耳赤,谁也无法说服谁。
“是骨牌,多米诺骨牌。”
趁着他们争吵的空隙,我翻阅了手边唯一的纸质资料《人类发明百科全书》。即使我查找的那一页早就破破烂烂了,我还是认清了上面的文字多米诺骨牌。
“骨牌,那是什么玩意儿?”
史蒂芬挠了挠只有几根头发的脑袋,率先提出了疑问。
我将他们收集到的骨牌排列在一起,然后推倒了第一个,排在后面的便接二连三地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