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号的眼神里充满了困惑，而我也和她一样困惑。为什么我就比其他仿生人要特殊呢？

“好吧，让我们进入正题。我认为解决这起事件的关键就在于连接仓库与画室的窗口，那是之前的房间设计，在画室大刀阔斧改造时没有动。本来为了美观，那边应该封起来的，但皮克曼觉得这样也不影响，按照他的美学理念，有时候残缺也是一种美。”

“我听说那个窗口很高吧，足有六米。”

“那是因为我决定先考虑最简单的情况，只需考虑凶手如何逃离现场，而不需要考虑他们如何进入。”

“我大致理解了，用调酒的话来说，就相当于只看到了鸡尾酒的成品，而没有看到调制的过程。”

14号拿起其中一个乐高模型，那是个微小的酒杯。店员送我的这盒乐高恰好包含了酒吧主题。

“虽然你举的例子不太恰当，但也无伤大雅。这次的案件目前可分为两种情况考虑：一、凶手在十一点前进入画室，行凶后从窗口逃了出来；二、凶手从仓库的窗口进入画室，行凶后再从窗口逃出来。如果是第一种，只需要考虑凶手如何逃出来，分析起来更加方便。”

“那小初认为凶手是怎么逃出来的？我去过画室，那里有个沙发吧，可以用来垫脚吗？”

“沙发没有移动过的迹象，但即使用到了沙发，以普通人类的弹跳力而言，也完全不够，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14号不停摆弄着乐高，接替了我原本的工作，她显然对此产生了不小的兴趣。

“更何况沙发还要考虑回收的情况，即使凶手借助了某种物体垫脚，也还要考虑如何把它还原，或者让它彻底消失。”

“是啊，我能想到的小初肯定全想过了。”

“可是警方也没有找到类似助飞器的设备，使用这类设备倒是能轻而易举地逃脱。但缺点是太过显眼，而且会在现场留下启动后的痕迹。警方彻底勘察过现场的地面，所以这种情况也被排除了。”

“真复杂呢。那凶手有没有可能从正门逃出去？”

14号嘟哝着，不知道她是觉得搭乐高太难了，还是我的推理过程超出了她的芯片处理速度。

“绝无可能，哪怕是在停电前，凶手也需要皮克曼的面部识别才能打开正门，而且还得是活人。在十一点到十一点十分这段即将停电的时间里，正门一直处于其他仿生人的监视之下，所以不管从哪个角度考虑，凶手都绝对不可能从正门离开。在十一点十分停电后，正门更是失去了打开的可能性。就算是面部识别也不管用了。”

“所以说，凶手想要从正门逃出去，必须借用皮克曼的人像对吧，而且还是在皮克曼没有死亡的情况下？”

“没错，14号。这样根本行不通，就像是没有调酒工具，却让你调出一杯酒来。”

我能感受到她眼神中的困惑，不过我觉得此时的我一定比她更加困惑。她的本职工作是调酒，从出厂的那一刻就决定好的，绝不是在这和我一起思考密室之谜。那我呢？我的本职工作又是什么？妓女吗？换个好听的说法，性服务者。还是说……侦探？侦探生下来就注定是侦探吗？妓女生下来就注定是妓女吗？算了，现在可不是想这些哲学问题的时候，那些问题有足够的时间去想。比起人类有限且微小的生命，我拥有无限且漫长的时间去思考世上的一切。

“那，如果在皮克曼没死的时候，利用他的肖像开门呢？”

14号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此时她的芯片一定在全速运转，开始发烫了吗？估计再过一会儿，散热功能也要启动了。

“如果是这样，凶手需要在十一点之前打开门，这样才不会被人看到。此时皮克曼还没有死去，假设凶手用某种方式胁迫他，比如用匕首抵住他的后背，这样确实可以达到目的。但是尸体又是怎么出现在画室内的呢？而且凶手这么做冒着极大的风险，万一被人看到了就全完了。”

14号还在思考眼下的乐高该如何搭建，在她大展拳脚的时候，不小心弄掉了其中一个细小的物件，它在空中划出一道明显的抛物线，最后在地上滚了好几下，掉落在离我们几米远的地方。这给了我不小的灵感。我叹了口气，继续说：“说不定他是从窗口扔进去的。”

14号突然来了精神，她甚至忘记捡起掉在地上的乐高，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了：“扔进去，什么扔进去？”

“用扔来说也许并不准确，简单概述一下我的想法吧。凶手胁迫皮克曼走出画室，在画室外给了他致命一击，最后再用某种方式让尸体出现在画室内。但绝对不可能是扔进去的，如果是扔就一定会有明显的痕迹，而且有可能造成皮克曼骨折。所以凶手大概是用了某种像鱼竿一样的东西，皮克曼就是鱼线上的诱饵，被慢慢地放下去。”

“即使是这样也很困难吧，小初。”

“首先要考虑的是凶手怎么布置整个场景，如果想把皮克曼慢慢放下去，他就必须自己先到窗口的位置。光是实现这一点就很困难，其次要考虑他运用了什么诡计，如果真的是钓鱼线，皮克曼的身上一定会有严重的勒痕，但是法医并没有检测到这些。如果通过像投石机一样的机器把他扔进去，那么他身上一定会有摔伤或骨折的痕迹，但同样也没有找到。”

“小初你说了一大圈，简直就像十种不同品类的酒全部倒进了一个容器里一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是啊，我的推理太过混乱了。对我而言，它可能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怎么会呢？小初，你可是解决了D先生那起事件的名侦探啊。同伴们都很喜欢你呢！”

说着，14号将我一把抱住。简直和人类的安抚方式一模一样，我在心里暗自感慨。也不知道她的安慰起到了几分成效。

“我还是将这种可笑的想法完全推翻吧，凶手并不是早就预备了谋杀计划，而是迫不得已实施了这次犯罪，现场的打斗痕迹证明了这一点。如果是早就构思好的计划，实施起来会顺利很多，让他喝下奇怪的饮料，又或者是在背后偷袭，不管怎样都行，现场绝不会变得如此凌乱。而且凶手没有必要在还没有杀害皮克曼的情况下，冒着极大的风险挟持他走出大厦，所以从正门逃出的想法被完全否定了。他一定是在现场完成了谋杀后，为了逃避罪行才想办法把现场变成密室的，所以不会携带预先准备的工具。至于匕首，他应该是习惯性带在身上防身用的。这样想才比较合理。”

“你的意思是说，凶手没有借助任何外力，就逃出了那个密室？”

“是啊，他没有携带任何用于逃出密室的东西。这样想才比较合理。除非……他是在实施犯罪的过程中被发现了，不过我觉得现代的杀人手法多种多样，如果真是事先预谋的杀人计划，也不会选择匕首这种凶器，它的不确定性太大了。这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想。”

“小初，你说的那个凶手简直就像空气一样，来无影去无踪的。这怎么可能嘛。唉，那是什么？你快看！快看啊！小初。”她用手指向全景式玻璃窗外的天空，有辆空中巴士正以惊人的速度冲向对面的大厦，几乎就在一瞬间，我听到了剧烈的爆炸声，甚至感受到了地面的震动。接着火光四溅，升起的黑烟笼罩了一切。

即使不看新闻，我也在下一秒就理解了现在的事态。

“突发事件，十点五十三分，一伙武装分子挟持了三〇七号空中巴士的司机对绿叶大厦实施了自杀式袭击，现场一片混乱，接下来有请前线记者为我们带来更详细的报道……”

虚拟面板上迅速跳出了本次事件的新闻，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空中巴士在天空中划过的弧度，就像一颗闪耀的流星，在我的数据库内反复地播放着。在我的眼中，它真是无比的“自由”呢。在那一瞬间，我终于明白了凶手逃出生天的方法，那条通往自由的道路，明明一直在我眼前啊。

第九章

我知道凶手总会回来，不管是出于自责还是猎奇般的快感，他们总会回来。

金灿在画室里接过我手中的画，那是皮克曼生前的作品。画室空空荡荡的，那片画作群消失了，按照既定轨迹运行的画作全都被取了下来。并不是其他原因，而是眼前的这位贵客要买下皮克曼生前所有的作品。

“你也知道，小初，大部分画家在生前籍籍无名。可一等到他死后，过不了几年就会有人对他的画作产生浓厚的兴趣。哪怕只是几张废纸，其本身的价值也会翻上几倍。哦，请你不要误会，我并不觉得皮克曼先生的离世是件好事，事实上，他的离去是全人类的不幸。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画作会永远流传下去。”

金灿摘下礼帽，露出让人厌恶的笑容，那只鹦鹉今天没有跟在他的肩上，不然又得打断他说话了。

“金先生，你还记得之前的那件事吗，你提出的叉子模型？”

“我当然记得，我亲爱的小初。”

“我现在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金灿他一定无法理解我此刻的心情吧，面对我志在必得的表情，他只是困惑地看着我。

“你是凶手吧，金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