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也不是个仁慈心肠的人,与自己无关的人都舍得下狠心去做掉,更何况将莫衍害到这般境地的陈玉琼。
她把他的莫衍推入黑暗的深渊。
――“颅腔内严重淤血,造成大脑去皮质改变……病人很有可能从此以后都无法清醒。”
当医生说完审判般的言语时,他记不得自己是怎样失去理智地抓住对方的衣领的。周围的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异类的眼光盯着他,只有他一个人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让泪流了满脸。
“混蛋,你再说一遍?!你必须给我治好他……听到没有?!”
医生似乎对此司空见惯,也不介意他近乎无礼的要求和动作,只略带怜悯地静静盯着他。
“……听到没有?你听到没有……”一遍遍的重复中他终归无力撒手,颓然坐倒到冰凉的地面上,痛苦地捂住脸庞。
周遭的人渐渐聚集得多起来,好奇地盯住地上失声痛哭的高大青年。
可是他们不明白的,他们都不明白。
他还有那么多可以给他,他还有那么多没有给他……他欠他的,用尽一辈子也算不完还不清……
现在,却都已经来不及了。
80
其实他已经太过疲倦,报复陈玉琼也完全提不起兴致。如果莫衍第二天就睁开眼来,也许他还会燃起些斗志整治这无法无天的女人,但当这种沉睡延续到不知名的时刻时,他突然觉得事情已确切发生,再惩罚任何人也已没有意义。只要不再看见这女人,就足够了。
尹伯崇出院之后立刻把整个尹氏转交给了他。他老了,也病着……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走到岌岌可危的那一秒。他带着莫柠去了加州,说是度假,实是资助她上学。这个老人的生活里已经没有别的可眷恋的东西,仿佛一下子就认命地开始服老,并想在生命终结之前多做点类似于忏悔的善事。
同意把陈玉琼关进戒毒所里时,尹伯崇竟无比镇定,眼睁睁看着一向宠爱的妻子被几个彪形大汉强制地拖走。然后他告诉自己的儿子:“我知道你恨我入骨。如果你不想看见我的话,就像对她一样,把我送的远远的。”
尹丞没有说一个字,只是沉默了很久。两天之后,尹伯崇却是自己走了。
临走前,他留下了财产移交的全部手续。他这一生的所有东西,在比他意料中早上许多的时刻,转让给了自己的儿子。
他走了之后,反而和尹丞的关系缓和很多。时不时通个电话互问寒暖……那些无谓的爱恨,已经在不知名的时候软化掉妥协掉了。
有时他也会想劝劝尹丞――同性之间的路太难走,他不想看着儿子耗费全部的人生也没有成家的机会。但这个话题每每都是不欢而散。尹丞依旧每日去医院探望,亲手帮那个昏迷的男人按摩;把错乱的记忆整理成故事,然后对着男人慢慢叙说……久而久之,他也就懒得去管了――年轻人喜欢,那么便随他去吧。
再怎么说,他尹伯崇也就剩下这么一个可以通通电话的儿子了。
看着窗外飘扬的飞雪,他只是想,国内是不是也下过这么大的雪?尹丞去医院探望的时候,有没有记得穿上他送的那双防滑皮靴?
事实上,尹丞倒是很听话地穿了。只是冬季的夜色来得总是过早,温暖的路灯下,他甚至看不清脚底踩着的雪。
病房里一如既往地静谧和干净。
尹丞摸黑按下墙壁上的开关,屋内顿时大放光明。暖气充足的氛围让刚刚寒冻的睫毛上沾水,他往手心里呵一口气,将手中的鲜花插入花瓶,然后熟稔地拖过凳子来,在病床边默默坐下。
男人苍白的面容上,双眼一直祥和地闭着。熟睡了太久的表情,让尹丞忍不住伸出冰冷的手心,抚过他舒展的眉心。
“今天比昨天更冷了。”淡淡地这么说着,他收回修长的指尖:“国际画展再过二十天就要开办了。如果你来得及醒过来,我就替你买机票。”
没有人理会他,空荡室内是一片静寂。他却似乎很习惯这样的自语,握住男人从被窝下伸出的手,继续说:“反正你现在已经不是尹家的管家了。你想要自由的生活,我就给你。旅游也好,作画也好……你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
顿了顿,他似乎很艰难地道:“要离开我,也不是不能商量……”
男人安静沉睡的眉心似乎有微微的波动。只一下,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我总想着绑住你,觉得你不离开我,那就好了。但是……你可能根本就……对我……”他突然说不下去,重重叹了口气,方才轻轻说:“对我只有害怕而已。”
窗户猛然被一阵冷风吹开,尹丞微微一惊,随后站起身去关窗。
几缕凉风拂过脸颊,回来的时候他的情绪已然看不出波澜,话语也比刚刚平静得多。
“我知道,因为爸爸的关系,你才会一直跟着我。但现在你已经完全不属于尹家了。如果你想走……想脱离这种压抑的生活……”青年垂眼看着床上的男人,膝上双手倏忽紧握成拳:“那么你从我面前消失,我也不会怪责你的。”
这显然不是他真心想说的话,因为他的脸容,充斥了骄傲的哀痛。
他从来都是认准了就死也不想放手的人,哪怕那样会伤害对方良多,他也没有在乎过。但是此时此刻,他却宁愿放手,只要这个他没有能够保护好的男人睁开眼睛,说一句话。
什么都好,他想听到他久违的声音。
哪怕只是叫他那个他最不屑的称呼――少爷。
尾声
那年的冬天特别寒冷
整个城市笼罩在阴湿的雨里
灰蒙蒙的天空,迟迟不见的阳光
让人感到莫名沮丧
常常走在街上就有一股落泪的冲动……
但是冬天总是会过去,春天总是会来。
――几米《向左走,向右走》
枝头的叶子悄悄泛起了新绿。
连绵的雪下了几天之后,终于让放晴的天空重现。哪怕不用刻意提醒,春天的气息也开始逼近。
距离莫衍第一天昏睡不醒,已经过了整整一年。
尹丞关于“自由”的许诺并没有让男人的病情有多大起色,好像从头到尾,他就习惯性把尹丞的话当成童话来听。但即使如此,简单的反应却也渐渐地开始有――触碰他的手掌时,偶尔手指会动;说到些特定的话语时,时不时能看到睫毛微颤……好几次尹丞都以为他有醒来的迹象,匆匆跑去叫医生,结果却总是失望。
画展被错过,梦想在路的尽头遗失。无数个守望天明的夜晚里,他俯身亲吻熟睡的男人向其道别……就这样日复一日,他的心早已磨砺得密不透风,且不起一丝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