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尔得!”一记又重又狠的妖力冲击向最密集的树丛,漫天残叶飞舞,夹杂着涂宴声嘶力竭的质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残叶落尽,倒在树桩前的妖皇残躯艰难的支起破损不堪的身体,魏尔得又花费了一笔巨额的积分强行为落幕的形象续了几分钟。
“你必须杀了我,杀了蛇族顽固不化的老臣,向妖界彰显你的实力,才能坐稳妖皇的位置,才能让其他各族信服,也算是给你的族人们一个交代。”
“蛇族用禁术修炼,残害生灵,这百年来做下不少伤天害理之事,天道有常,这些邪门歪道修炼虽快,仙阶已到尽头,永远不可能晋升神阶。”
“我的神阶,其实是伪神阶。当年天道要除我,降下的雷劫比你要壮观十倍,那时我才意识到……”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成神,但妖界必须要一个真正的神阶妖皇统领。”
涂宴平静的听完了魏尔得的解释,也许该说是老妖皇的临终遗言,但这些解释都不是他对他说的,是一位殚精竭虑的妖皇对妖界的交代。
此时此刻,涂晏方才明悟了“恩人”那句代价,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此生不再离开潜渊,因为他成了潜渊,而潜渊也不再是吞噬生灵的乱葬岗。
他用自身的颠覆来为涂晏达成所愿,铺就出通向王座的荆棘路。
但仔细一回想,如此说好像有些自作多情、颠倒因果了,涂宴自问一副皮囊真能让如此城府的魏尔得为他折腰到这个地步吗?应当是他的出现,恰好让这个早就想打破当局的妖皇利用起来了吧。
妖皇此生已因蛇族擅用禁术无望晋升,终其一生也要被天道反噬困在伪神阶,也困在蛇族沉疴积病的欲望贪婪里处处掣肘。受限于每况愈下的身体,也受限于假以“为他好”的血脉纽带,世人都能骂蛇族卑劣该死,唯独他不可以因为蛇族作恶的一切根源初衷都是为了助他登顶。
他困在局中,身体越来越差,清醒的时日越来越少,对蛇族的掌控越来越力不从心,眼看着族人犯下的恶事越来越多,直至一腔孤勇正直的涂晏揭竿而起,造反造出了那个有望破局的星火。
老妖皇曾经也有过宏图壮志,他革新立法,造福妖界。破局不难,难的是破局之后,他的继任者不能再倒覆辙,要有力压妖界的强悍实力,要有坚定不移的意志,要有一颗光明磊落的心,要在打破铲除蛇族顽疾之后,愿意饶过那些卑劣罪人无辜的血脉同族……
这是魏尔得对妖界的解释,对蛇族的解释,对妖皇这个身份的解释,但是,他的呢?
“为什么?”涂宴又问了一遍,声音里带着颤,“我从始至终,在你的布局里被算计得榨骨抽髓,日日欢爱都没能换来一个像样的解释吗?”
这是他第一次对魏尔得用“欢爱”这个词,说的时候却不敢去看魏尔得的眼睛,他怕那双冰冷残酷的蛇瞳里依旧装不进自己,视线落在魏尔得胸前骇人的血窟窿上,那是他的复仇,他不后悔,只是觉得自己傻,傻到还在等这条满心算计的坏蛇再来骗他。
但坏蛇好像总是能轻而易举的看穿他的想法,骗他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一件事,偏偏这一次,他说:“对不起,我不会再骗你了。”
“这不是我想听到的!”涂宴怒极,他终于狠狠瞪向了魏尔得的眼睛。
好陌生的一双眼睛啊……
涂宴的气焰僵在了对视之中,冷血的蛇原来也是会有温柔的吗,是不是在他堕入黑暗的那些日夜中,恩人就是用这样的眼神在悄悄的看着他?他在妖皇宫中时常感受到那些带着温暖的注视,真的是他的“恩人”一直在陪伴着他……
“笨狐狸,成为妖皇以后,可不能再被人骗了。”
他要的解释,得到了最心仪的那个回答。
涂宴捏紧拳头:“闭嘴!你就安心地去死吧!”
“你好狠心啊,天天都咒我死。”
涂宴转过身,他也是有骄傲的,但是一想到这怕是和魏尔得的最后一面,这脚步就像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开去。
在他天人交战之际,魏尔得虚弱的声音慢慢的说道:“草木本是被天地偏爱的生灵,成精后更是的天眷顾,但此树精食人血肉,早已失了本心,满身罪孽。如今我夺舍了它,以后不会再杀无辜之人,它的罪孽由我来偿还,我会一直在此地……”
眼看着涂宴的神色越来越冰,魏尔得逗够了,知情识趣的改口说他想听的话:“护你周全,辅佐你安稳统治妖界,直到还清为止。”
这条老蛇,算他还知道欠我的。
涂宴立马冷笑道:“还清?你愚弄戏耍我至此,还以为我会原谅你?”
他丢下狠话,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好像此刻毫不眷恋的冷酷足以掩盖适才的心慌失态,怒气冲冲的背后是九条随风起舞的绒尾,庆幸的摇摆着拂过垂落的枝条。
就知道这老东西诡计多端,不会轻易去死,以后当棵树也好,少作点妖!
“你若是想我,随时可来,这个结界不对你设防。”
这次传来的声音又成了树精沙哑的音质,涂宴脚步一顿,知道属于老妖皇的那具身体是彻底倒下了。
那个承载了他所有的爱与恨的人,不会再站起来了。
“我怎么可能想你!你就在这里慢慢赎罪吧!”
“那些老家伙死有余辜,我遣出去的那些孩子,他们都是无辜的。”
这老东西,心里就不能专心的只想他一回?
涂宴加快脚步:“你当本王是你?”
涂宴所行之处畅通无阻,繁花簇拥着他的脚步开了一路。
轻抚脚背的草叶像极了魏尔得无形的触摸。
涂晏心想,真是老套俗气的殷勤,他能为了几朵花就原谅他这些年来处心积虑的虚情假意?
走至边界,花路也到了尽头,涂宴一脚跨过,踩在光秃秃的泥土上,好似走到了一站全新的人生。
他忍不住驻足回顾身后,过往历历如同草木,树和花都被他抛在身后,以潜渊为界分隔两端,随他念起念断。
“魏尔得,骗我这么多,是不是只有这个名字是真的?”
潜渊无声,只突然间,风变得大了几分,吹落一地繁花。
涂宴被花和风吹迷了眼,他用袖子稍作遮挡,再放下来时,眼前出现了一片茂盛的紫色桔梗,随着风倾折向他,隔着潜渊泾渭分明的结界,克制又含蓄,好似在回答他,也好似在期待的征求他的回答。
涂宴看了好一会儿,俯身摘下一朵桔梗,风流的别在发上,回身离开时,嘴角随着和煦的风一同上扬。
对你的欢喜也是真的。你还会回来吗?
再给你一次机会吧,但现在妖皇是我,何时来临幸你,可就由我说了算了。
【作家想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