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1 / 1)

戚枕檀垂眸,从黑掉的手机屏幕上看到了自己充血的双颊和……悲哀又悲悯的神情。

坐拥高位了又如何?

他从来没有真正得到过尊重和肯定,也不愿再奢求能汲取到那些所谓的家庭温暖。

儿时的光景黑白,他早就在伤痕累累后学乖。

窗外的狂风呼呼吹着,明朗的天幕眨眼间就暗了下来。绒城的夏天,总是这么诡秘又令人难安。

乌云开始了浮涌,他抬起头,渴望变作一条鱼,游入那片黑色的海。

戚枕檀支开了下属,孑然驱车去了外面。他漫无目的地驾驶着方向盘,越过车水马龙,最终来到了一处石滩。

大雨磅礴,车窗都仿佛流动着飞瀑,行人早就慌不择路地躲进了遮蔽处,他却像发了疯,执意从车中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箱之前冷藏在封厢里的高浓度烈酒。

他摸了摸自己肿烫发疼的脸,忽的神经质地大笑一声,抱着酒瓶形同牛饮。

酒精刺激了他嘴里的伤口,雨水将他的外套衬衣浸得又湿又重。他破天荒掐断了喻??的来电,失魂落魄地滑坐在了轮胎旁边,不顾满身泥泞。

戚枕檀抹了把湿淋淋的脸,眼眶通红得狼狈。

脚边的空瓶渐渐多起来。

他像是醉了,东倒西歪地仰躺着,直到远山边滚滚而来一声闷雷,将他梦似的惊醒。

戚枕檀神色涣散地匍匐着回到驾驶位,擦干净手机屏幕,凭借着肌肉记忆点开了和喻??的聊天对话框。

他打了个酒嗝,一边摸着脸一边玩世不恭地眯起眼笑,出口的话却带着一丝悲怆的哭音。

“……宝宝,我听了……你的话,‘不问长辈慈不慈,但问自己孝不孝’。我知道,倘若我冲动还手……我无法想象那是何种场面。他……打我的时候,我觉得……我就像是一块没有生命的钢筋,什么感觉也没了……或许甚至还有自虐的成分在,我躲也不躲,闪也不闪,就这样……硬生生地……呜……挨下了他的耳光。我以为我已经快崩溃了,可……当我真正听到他骂我和母亲的时候,我感觉我的心死了……彻彻底底死了……”

他把头埋在了方向盘上,在隔绝的暴雨声中,抽动着肩膀。

第55章 暖雨(4)

持续的高热将他的体温侵蚀,像极在赤道经久烘烤,从吊瓶里源源注入体内的药水却又使得他受冻般痉挛不断。

有人紧紧抱住了他,身上的暖绒气息带着他所熟悉的皂香。

他呜咽一声,把头埋进那人的怀抱,像蜷缩在母体子宫内的婴孩,无意识地找寻安全。那人轻轻拨开他插着输液管的右手,温柔地用指腹摩挲着他掌印未消的面颊和其上沾染的泪痕。

细雨和风般的亲吻,翩然落在了他的额上、唇上。

“枕檀……枕檀……”

耳边断断续续响起的属于爱人的呢喃,音色低哑,却激得他于梦中渐渐啜泣起来。

他发出孩子般呜呜的哭声,看上去脆弱又无助。原本就红透的眼角又添了一道新腌渍过的肿。

淡淡的酒气在他的口腔中弥漫,他鼻腔因流泪而发堵得厉害,好不容易睁开哭得宛若核桃的眼睛,也不知是否看清了眼前人的面孔,感觉到人动了一下,仿佛是要下床去,语气里登时充满了惶恐与哀求:“呜……宝宝……你、你不要走……好不好……”

喻??听得心如刀绞,眼眶跟着一红,为他拢了拢被子,把他搂得比之前更紧。

“我不走,老公,我就在这里。”喻??去摸他的额头,感觉温度降了一些,响亮地在上面“啾”了一下,“你乖乖睡觉,我会一直陪着你。”

戚枕檀神智还因酒精和发烧而昏聩着,却固执地抓着喻??的手,不肯松开。他的呼吸远比往常灼热浑浊,吐息急促,带着一股浓烈的鼻音。

“……我……是回家了吗?”

喻??想逗他笑,揪了揪他的脸,装作轻松地调侃说:“看来某个人还没醉嘛,意识挺清醒。”

天知道,他在此之前给戚枕檀打了十几个电话过去都无人接听,偏偏又死活找不到人时,急得有多抓狂。戚枕檀发来的那段带着哭腔的语音消息,他每多听一遍,嘴里便更苦涩一分。

心急如焚地开车赶到石滩时,他看到驾驶座方向的地面上零散堆叠着酒瓶,一贯捧在心尖上的爱人神色颓唐地泡在被雨水打得透湿的衣服里,浑身又冷又烫,颤抖着苍白的嘴唇呓语着“母亲”“糖糖”,音调忽高忽低,偶尔绝望到声嘶力竭,仿佛是在抓着救命稻草。

喻??当场就忍不住失声低泣,把人从满是酒味的车内捞出来,红着眼骂了好几声混球,到后来,不由得哽咽住了。

“宝宝,我好累……真的好累……”

戚枕檀眼神还涣散着,看了一会儿家里的天花板,又把视线投到喻??脸上,嗓音里满是无法挣脱的疲惫。

喻??眼眶刺痛,凑唇去亲他潮热的眼皮:“你生病了,老公,我的宝贝,你得赶紧闭上眼好好睡一觉。”

“可我不敢合眼……”戚枕檀望着他的眼睛里又渐渐盈满了泪光,抖着嘴唇悲楚地喃喃道,“我……我怕……你也要离开我了……”

他像是之前梦到了什么可怕的惨景,心神还陷在里面,忽的,捂住脸痛哭地哽咽了一声,抽搐着肩膀嚎啕大哭起来:“……呜……妈走了……谁也不要我了……谁也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呜……我该怎么办……你也要走了,糖糖你也要离开我了……呜呜……只剩我一个了……你也要离开我了……”

他哭得撕心裂肺,嘴里语无伦次地重复着那几条同样的话。

喻??鼻尖兀地一酸,嘴里发苦,抱住他哀声道:“胡说八道,我怎么会离开你?枕檀,我怎么可能会离开你?……老公,我爱你……呜……我爱你……我爱你……”

可他的爱人没能听进,瞳孔失焦地盯着某个点,魔怔似的嗫嚅着唇瓣:“……为什么要这样讨厌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妈已经死了……已经死了、埋了……为什么还不能饶过她,为什么还不肯饶过我……为什么……为什么……”

他突然情绪激动起来,像是满腔愤怒要即刻宣泄,满眼血丝地浑身抽动着,额角暴起青筋,猛地从床上坐起,怒吼道:“你们这帮披着人皮面具的禽兽有什么资格?!老不死的,老不死的――!”他的牙齿上下颤抖着,咯咯作响,又倏地神经质地哈哈大笑起来。

“呜……”耳畔边传来了一丝哽咽的泣声。

戚枕檀如遭雷击般侧头,仿佛刚回神,含泪怔忡地对上爱人通红湿润的双眼。

喻??早已经坐起身,死死捂住嘴,肩膀抽动着,喉间发出呜呜的哭声。

戚枕檀俨然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着,很快,又跟着喻??啜泣了起来:“……老婆……我没病的……我没病的……你不要害怕我,不要讨厌我……我好了……我已经好了……呜……我真的已……”

他话音未完,喻??就扑上来将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戚枕檀浑身一僵。

只听那人哑着声音,带着哭腔说:“我爱你……枕檀我爱你……是他们不配……他们不配做你的家人……忘了他们,忘了他们吧……有我和爸妈就够了……枕檀,我不会离开你,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你……‘生当同衾,死亦同穴’……我不想再看到你因为他们而伤心难过,呜……他们不配……老公……他们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