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1 / 1)

阮栩谦在医院熬了五个月的寿命,已经是灯尽油枯的状态。

在此期间阮灯升入大二年级,时间变得充裕起来,社交圈也扩大了不少,而傅初霁则全面接管万星娱乐,开始频繁参加各种高层会议、出入上流社交场合。

在继承家业这件事上,阮灯有愧于傅初霁,又无奈于自己爱莫能助,无从知晓傅初霁日复一日的焦虑与不安。

短短五个月,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就连电话交流也寥寥无几。

傅初霁像是疯了一样,每日废寝忘食地打理公司上下,周旋于阮栩谦的故交之间,在阮老爷子弥留之际,将公司事务与人际关系打理得无可挑剔。

没有人知道他如此忙碌到底是在图些什么,看似他有着要一口吞下万星的野心,可实际上他又不贪图其中任何一条利益链的一分一毫。

别人一问起来,傅初霁就会神秘地笑笑,说,别看他现在这么忙,以后可是要放个长假统统补回来的。

这天,阮栩谦再一次从抢救室里捡回一条命来,躺在病床上气若悬丝地喘着最后一口气儿,医生站在门口严肃地扶了扶眼镜,说:“阮老爷怕是熬不过这关了,夫人做好心理准备吧。”

“您这段时间费心了。”傅初霁与医生客套地握了握手,还没来得及询问病情,屋内突然传来阮栩谦大口喘气的声音,心电监护仪发出急促的警报声。

医生赶忙跑回病房内查看情况,傅初霁沉默了几秒,侧身对罗屹说:“把灯灯接过来吧。”

病房内乱成一团,医护人员忙着对阮栩谦进行最后的抢救工作,傅初霁却抱着肩膀倚在门口,冷眼看着病床上那个生命垂危的男人。

傅初霁在此前的人生中无数次渴求这个画面能快点到来,届时他必定使出浑身解数,伪装成最深情、最称职的伴侣为阮栩谦送终。

可是当这一画面成真时,傅初霁却蓦然想起自己的母亲,他甚至没来得及见母亲最后一面,只记得阮栩谦对他说傅清月难忍毒瘾,在他们的老房子里自杀了。

他知道这是阮栩谦为了不让他心软,故意出此下策,在傅清月去世时立刻送去火化了。

倘若真的有人告诉他母亲去世的消息,他一路从市北跑回市南,就算跑到双脚流血、喉咙沙哑,终归是能见到母亲的尸体。

这些年,只要一想到傅清月临死都不得安生,傅初霁的恨意便如同野草一般在心底疯长,在阮栩谦的恶意煽动下淹没他的良心。

阮栩谦把他当作母亲的接班人,教他心狠手辣,教他左右逢源,却唯独不教他慈悲为怀。

直到病房内再次恢复平静,阮栩谦硬生生吊着一口气缓了过来,医生带着一头冷汗着急道:“老爷子怕是撑不到小少爷过来了。”

“没关系,灯灯的学校离这儿近,很快就能到了。”傅初霁对他们温柔地笑了笑,向病床边徐步走来。

都到了人命关天这节骨眼上了,阮家夫人还有心思笑得出来,弄得几个医护人员心里直发毛,他们忌惮这位即将掌控公司绝大部分股份的新股东,很快就离开病房。

病房内安静地只剩下阮栩谦急促的呼吸声,傅初霁坐到病床边,握住老爷子骨瘦如柴的手,皱起的眉头抹不去他眉眼间蒙着一层哀愁的俊朗。

他为了能听清阮栩谦虚弱的话语,特地弯下腰,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被子上,他恨不得将长发变成索命的绳索,让阮栩谦不得好死。

阮栩谦艰难地咽了口唾液,似乎是想在弥留之际多说点儿心里话:“你像你母亲,漂亮,温柔,爱笑。”

傅初霁听闻此言,立刻舒展开眉头,对阮栩谦弯起凤眸,淡淡笑道:“您爱过她吗?”

“……爱过,但是我有愧于她,还没能娶她,她就过世了。”阮栩谦犹豫了一会儿, 颤抖道。

“可是你为了得到我的母亲,逼着她吸毒,逼着她留在你的身边,你甚至利用她的身体为你在人际关系中谋取利益,你用爱的名义绑架了她一生,这也算得上是爱吗?”傅初霁把阮栩谦的手搁置在被子上,继续笑道,“你也说过爱我,可是你却让我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甚至还逼得人家跳楼,如果这是爱的话,那你对灯灯的感情也算得上是爱吗?”

阮栩谦瞬间变了脸色,颤抖着嘴唇想要辩解什么,但傅初霁很快打断他:“我像我母亲一样,被你利用了一辈子借刀杀人,你的手倒是干净得很,只有我和母亲是脏的。”

阮栩谦剧烈地咳嗽了几声,难以置信地盯着傅初霁的眼睛,压根无法相信曾经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妻子怎么会变得如此陌生:“难道我没有把你养大成人吗?我没有在你的身上倾注心血吗?清月的去世我也有责任,但我一直在尽力补偿你,给你家的温暖,灯儿又何尝不是把你当成亲哥哥看待?”

“我很感谢你培养我长大,这份恩情我会当牛做马还回来,但是我恨你。”傅初霁直起腰来,开始游刃有余地拢起长发,搭在右肩上编麻花辫。

阮栩谦痛苦地闭上眼睛,哑声道:“你别恨灯儿就行。”

“我不恨他,我爱他。”傅初霁笑意愈深,本来低沉的嗓音拔高了几度,在阮栩谦震惊的目光中愉悦道,“我脏了没关系,我会把灯灯养得干干净净,他的第一次和以后的每一次都是我的。我不像你,说爱却不是爱,我说爱他,就会一辈子爱他。”

阮栩谦算计了一辈子,万万没想到自己临死前还能从傅初霁口中听到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告白,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本就是吊着一口气等着看阮灯最后一眼,这下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怒吼道:“你!你竟然……咳咳……你这个蛇蝎心肠的人!你不能碰我的孩子!禽兽不如的东西……咳咳咳……”

阮栩谦因为情绪激动,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很快就吐出一摊血来,傅初霁却没有按下呼叫器,任由他在病床上饱受煎熬。

阮灯正上着课,专业课老师突然被叫了出去,他的心头突然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没过几秒罗屹就出现在门口,不顾同学们的目光大声喊道:“小少爷!快来!”

阮灯的心头“咯噔”一声,心跳猛然加速起来,他连课本都没来得及收拾,迅速跑向门口接过罗屹递来的帽子和口罩,几人往楼下奔去。

罗屹一脚踩下油门,喘着粗气道:“老爷还吊着最后一口气,傅初霁在病床边守着呢,但是你要做好见不到老爷最后一面的心理准备。”

“好,我知道了。”阮灯努力稳住呼吸,脊背上的冷汗将卫衣浸透。

轿车虽然成功驶出校门,但是堵在了下班高峰期的路上,罗屹只着急了几秒钟的时间,阮灯突然敞开车门向外跑去,他着急喊道:“少爷!少……”

阮灯根本来不及听他的呼唤,烈风变成无情的刀子剜在他的身上,刺得他皮肤生疼,他刚跑出去没几步就因为腿软摔倒在地,但还是爬起来向着医院的方向奋力奔跑起来。

罗屹见状向另外一人交代了几句话,迅速打开车门追了出去。

晚高峰期的市中心街上满是行人,但也好过坐在车里干等,阮灯一路上跑得心脏快要爆炸,用十分钟的时间跑到医院楼下,坐上恰好停下的电梯直达阮栩谦的楼层。

阮灯只在电梯里缓了几口气,他头晕脑胀地冲出电梯,刚一跑到病房门口,就听见屋内传来傅初霁的哭声和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

“爸爸!”阮灯看着父亲半边肩膀都是咳出来的鲜血,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他一下子扑倒在阮栩谦的病床前,紧紧握着他干瘦的手,“爸爸,我来了,您好好看着我,别睡,爸爸,呜呜呜……”

阮栩谦瞪着一双充满红血丝的可怖双眼,颤颤巍巍地举着右手,一直在空中指点着傅初霁站在床尾的身形。他颤抖着双唇,却说不出囫囵话来,只有口中“嗯嗯啊啊”不成句的语调。

“爸爸,您想说什么?”阮灯哭得双眼模糊,不明所以地看着父亲,俯下身想要听他说的话。

就在阮灯凑上前时,阮栩谦突然伸出被他的身体挡住的左手,颤抖着往他手心塞了个小东西。

阮灯吓得浑身一抖,低头一看,父亲竟然塞给他一个迷你U盘。

阮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傅初霁一眼,见他低头掩面哭泣,没有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便迅速将U盘塞进口袋中,继续哭了起来。

阮栩谦做完这个动作后,耗尽积攒下来的全部力气,最后带着遗憾看了阮灯一眼,便睁着眼睛一动不动了。

傅初霁在这时才有了新的动作,他松开掩面的手,沉默着走过来拍了拍阮灯的肩膀,任由阮栩谦那双干瘦突出的双眼死死瞪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