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1 / 1)

姜竹的脑袋很晕,但又觉得很清醒,此时此刻,他是真的想要算了。

沈新庭的心思他猜不透,也不敢去猜,还不如就维持这样的状态,至少他还没和沈新庭闹僵,还能继续来找沈连海。

从小到大,姜竹从来不是一个贪心的孩子,他拥有的东西太少了,他甚至不敢去争抢,害怕已经在手里的东西会被弄丢。

像是在说给沈连海,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姜竹一遍遍地嘟囔着:“……算了。”

沈连海当然不乐意就这么算了,佯装生气地让姜竹留下来,说:“你这么着急回家,难不成外面还藏着个小情人?”

姜竹简直是哭笑不得,养小情人的哪里是他,可他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随便找了个借口,说:“我回去有事儿,爷爷。”

“行吧行吧,你们年轻人就是忙,下次见面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沈连海微微叹了口气,没再多劝,只是依依不舍地跟他摆手,说,“想回你就回吧,爷爷不拦你。”

“……”

姜竹硬起心肠,别过头,不去看沈连海的表情,他怕自己再多看一秒钟,就会因为心软而妥协。

“我送你回去,”一晚上没怎么说话的沈新庭突然开口,不容置喙道,“天晚了,你又喝了酒,自己回去不安全。”

“不用了……”姜竹下意识地开口,找了个非常正当的理由,说,“你也喝酒了,不能开车,A大教授可不兴做这种违法乱纪的事情!”

姜竹喝醉了,说话有点儿含含混混的,沈新庭被他奇怪的语调逗笑了,但并没有妥协,说:“我把你送到楼下,看着你上出租车。”

“……好吧好吧。”妥协的人是姜竹,他眯着眼睛点了点头,嘟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就几步路而已。”

沈新庭没有说话了,走到玄关处换好鞋子,开门后,外面一阵冷风吹来,沈新庭又折回卧室,找了条围巾给姜竹戴上。

大红色的,非常喜庆,显然是沈连海这种年纪会喜欢的东西,姜竹很不想带,但沈新庭依然坚持,说:“外面天冷,你刚喝完酒,小心感冒。”

姜竹终于不情不愿地戴上了红围巾,他穿了件白色的羽绒服,围着红围巾倒也不显得突兀,外面天气确实很冷,两人刚出门,姜竹就打了个哆嗦。

走在小区门口,姜竹的鼻尖儿被冻得有点儿发红,伸手准备拦车的时候,沈新庭忽然喊了声他的名字,说:“姜竹,你这段时间是不是心情不好?”

姜竹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说没有,沈新庭倒是先笑了,说,“别说没有了,既然我问你,那我肯定是感觉到了。”

沈新庭的感觉太敏锐了,姜竹的小心思总是藏不住,喜欢藏不住,伤心也藏不住,姜竹在他这里就是个透明人。

“我翻了咱们这段时间的聊天记录,实在是看不出什么问题。”沈新庭顿了一下,才说,“还是说你其实是在吃那个男人的醋,我已经解释过了,他早就结婚了,他……”

“你别给我解释,我不想听。”或许姜竹是真的喝醉了吧,脑袋晕晕乎乎的,他竟然敢直接打断沈新庭的话了,他睁大眼睛看着沈新庭,漂亮的眼眸中满是倔强,说,“你总说他只是同事,可是我又不是傻子,我明明能感觉到你们之间的那种亲昵。”

沈新庭顿了一下,没有说话,姜竹又泄气了,懊恼地揉了揉自己发胀的脑袋,说:“……算了,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呢?挺没意思的,显得我好像很在意,但我其实没什么在意的资格,对吧?”

姜竹忽然不想戴沈新庭的这个围巾了,好热,好难受,上面还残留着洗衣液的味道,和沈新庭身上的味道很像,让人觉得烦躁。

“你和谁关系好那都是你的事情,你和不和我解释也是你的事情,”姜竹用手扯开碍事的围巾,在手里胡乱地团吧团吧,反手塞进沈新庭的怀里,他喝醉了,脚步虚浮着,直接栽进了沈新庭的怀里,“我只是……作茧自缚,陷入了喜欢你的情绪里,我太喜欢你了,我没有放好自己的位置。”

算了,算了,姜竹在心里说了那么多句算了,直到现在才意识到,他根本没法算了,如果他真的不在乎沈新庭了,那根本无所谓沈新庭和谁在一起,可是他真的做不到,他就是在意,他在意得快要死了,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沈新庭可以和别人亲密,却不能和自己。

沈新庭的怀抱是温暖的,让人沉溺的,姜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很想就这么抱着沈新庭,但是不可以,他只能跟沈新庭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腿太软了,我没有力气……”

姜竹挣扎着想要起身,沈新庭看着他迷离的双眼,终于忍不住去搀扶他,姜竹却不让,下意识地往后退,说,“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

他不想让沈新庭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姜竹,那个人是我的心理医生。”沈新庭蓦地开了口,他扶着姜竹的肩膀,语气轻慢地说道,“别伤心小竹,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年三十的晚上很冷,两人站在萧瑟的寒风里,沈新庭给姜竹讲了他的故事。

很俗套的故事,没什么新意,沈新庭的奶奶是苏联人,长着一双漂亮的灰色眼睛,沈新庭的父亲并没有遗传太多她的外貌,小小的沈新庭从来没有见过她,容貌却和她有七八分像。

沈新庭的母亲出身书香门第,受过高等教育,她明明知道沈新庭的父亲是混血,却不能接受自己十月怀胎的孩子继承了奶奶的那双灰色眼睛。

那时候计划生育还很严格,沈新庭的父母都是高校教师,生二胎很可能会丢掉工作,不知道是谁给两人出的主意,他们把沈新庭丢回了老家,瞒天过海又生了一个弟弟。

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弟弟沈嘉行长得很像母亲。他的出生分走了父母所有的注意力。

于是在漫长的童年时代,沈新庭都在爷爷沈连海身边儿长大,几乎没有见过父母。

其实沈连海是个很负责任的爷爷,总是变着花样给沈新庭做好吃的,给沈新庭买各种花衣服,可爷爷和父母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尤其是沈新庭确实长着一张外国小孩儿的脸,乡下的小孩子又很抱团,那些小伙伴们总会嘲笑沈新庭是个野孩子,是被父母丢掉的小怪物。

在爷爷看不见的角落里,小小的沈新庭总是被排斥的那个。

玩游戏从来不带他;写不完的作业永远是他的;而如果有哪个小伙伴丢了什么东西……那一定是沈新庭偷的。

他们会一起把沈新庭围起来,大声的讥讽他,嘲笑他,甚至有人要用树杈子戳沈新庭的眼睛。

也有小伙伴想要偷偷地跟沈新庭玩,但那群孩子是惯会报团的,但凡是有人靠近沈新庭一点儿,他们就会孤立那个人,一来二去,就再没有人敢接近沈新庭了。

这场闹剧一直持续到沈新庭上初中,爷爷年纪大了,带不动沈新庭了,又因为觉得老家的教育条件不好,逼着沈新庭父母把他接到了城里。

当然,就算是在城市里,沈新庭也并不是被爱的那个小孩儿,有这样的父母在身边,沈新庭注定是家里的边缘人,甚至连弟弟想要亲近他都是不允许的。

“这么多年过去,我已经不怪父母了,也不怪那些小朋友,人的认知总是有限的,会做自认为正确的事情,”沈新庭的语气非常平静,甚至有些无奈,说,“但或许是因为这些经历,我变得很排斥亲密关系,好像和别人关系稍微近一点,我就会浑身不舒服。”

姜竹微微一怔,站在冷风里用余光去看沈新庭,沈新庭又继续说道:“抱歉,我骗了你,其实我并不是因为你喜欢我才决定和你离婚的,当初我们结婚之前我就知道你喜欢我,你太单纯也太年轻了,根本藏不住秘密,那么明晃晃地喜欢写在眼睛里,我不可能察觉不到……”

沈新庭静静地看着姜竹,那双浅灰色的眼眸中写满怜惜:“姜竹,我不是因为你喜欢我才拒绝你的,是因为你让我开始有了一种失控感,而我讨厌这种失控感。”

姜竹怔怔地站在原地,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沈新庭也没想让他开口,自顾自地说道:“所以我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你之所以会觉得我若即若离,其实恰恰是因为我不够好,我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总是忍不住去关心你……我早该躲你躲得远远的,可每次你为我落泪的时候,我都感觉心脏一揪一揪的,好像有人在扯它,要把它从我的胸膛里扯出来。”

“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很伤心,但喜欢我这样的人没结果的,我给你带来的不是快乐,而是长久的折磨,”沈新庭终于把话说完了,他依旧静静地看着姜竹,却缓缓松开了姜竹的手,说,“所以,算了吧小竹,别再喜欢我了,我们真的不合适,我这样的人配不上你那么热烈的喜欢。”

寂静的晚风中,沈新庭的表情平平静静的,好像是在谈论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姜竹却觉得心脏一抽一抽地发疼,凭什么啊,凭什么要让沈新庭遭受这些。

“合不合适不是你说了算的,”姜竹咬着牙,认认真真地看着沈新庭的眼睛,说,“沈新庭,我不要算了,我要继续和你走下去。”

从前姜竹喜欢叫“沈先生”,“沈教授”,现在每一句话,他都叫沈新庭的名字,姜竹是北方人,普通话很标准,念这仨字儿时却有一种与别人不同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