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霄悬精心养大的这颗定时炸弹终于轰轰烈烈的炸了。杨延德假意集结属兵,趁赫烈王后防空虚,直破拱北首府奉顺,不仅端了赫烈王的老巢,据说还屠了赫烈王府满门。
赫烈王只来得及遥望了一眼烈鬃江的水汽,就拖旗拽枪掉头平乱去了,反便宜了沈霄悬把战线往前推了一程。
沈霄悬派沐兰田帅轻骑趁势追击赫烈王,轮到我的又是好差使,让我充中军,在烈鬃江对岸布防,既安全,又能沾着军功。
不仅如此,我结婚时沈师叔还给我包了个大红包。
不是银子,是人。
我不肯接手沈识微留下的凤畴营,他仍旧变着方把我的折首旅扩充到了两千多。
我没法按尖子班的理念来带了,倒是英晓露怀念在银辔的岁月,趁着在江边,把这两千来人当水军练。
这天我从江边巡查回来,头顶和嗓子眼都晒得冒火,一心只想切只西瓜。刚走到井边,就见着英晓露的婢女坐在檐下抹眼泪,不等我开口,她先道:“老爷走了!”
哪个老爷?
我愣了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忙问:“夫人呢?”
那姑娘抽噎着站起,领我回堂上。英晓露从银辔带来的女兵个个都在垂泪,反倒只有英晓露呆坐着。
我听见她问:“易二哥,我爹真的不许我回家吗?”
英晓露对面坐着个魁梧汉子,脖子晒得脱皮,一身船工打扮。他深深叹了口气:“三小姐,你,你别太伤心……”
英晓露又问:“那你今日来,是我大哥吩咐的,我二哥吩咐的,还是……”
那易二哥不说话。
英晓露抖着声音道:“我明白啦。”
我轻轻咳了一声,她木愣愣抬起头,唤了声郎君。
那易二哥赶紧上来行礼,我扶住不让,仔细一问,果然是英大帅去了。
他临死也没原谅女儿,竟传下令来,不许英晓露回银辔奔丧。英大公子和英长风不敢忤逆,反倒是寨子里这些从小看着英晓露长大的属下看不过去,偷偷来报了个信。
也许是有我这个外人在,那易二哥更要为英桓多说两句,他坐回椅子上:“三小姐,你也别怨大帅。大帅为了复兴大靖操了一辈子心。他虽从来不说,但二十年前那场大败,他把折了的兄弟的命都算在了自己身上。现在好容易迎回了陛下,又有了这等军威,他却瞧不到后来。”
他说着说着,自己也动了情,拿手掌抹掉了眼泪:“大帅……你爹,唉,他走得不甘心。他临走时叫你大哥二哥对陛下叩头发誓夺还江山,不一会儿又唤你二哥再来,那晚你二哥叩头叩得出了血。唉,你爹哪里是不信二公子的心,这是他自己想做的事情,却偏偏做不了了。你爹是个英雄,不该这么可怜的死法。你是英家的女儿,难道能不明白他这颗心。”
英晓露瓦鸡木狗般埋头听着,只有这最后一句时,她的睫毛扇了扇:“我还是英家的女儿吗?”
那易二哥勃然作色:“三小姐,你要是这么说话,易二就白晒脱了三层皮!我瞒着家主来,拼了自己不忠,是想全你一段孝,不是让你埋怨你爹的!”
我见他跳了起来,忙上前拦住:“你三小姐是伤心糊涂了,易二哥这一路辛苦,春柳!蒲桃!还不快带易二哥下去休息?”连同两个婢女,半搂半抱,把他弄出了门。
临出门时他横了我好几眼,全是看罪魁祸首的眼神。
估计能代表银辔寨的主流看法都怪姓秦的王八蛋拐跑了三小姐,害得主家父女失合。
我送走了那易二哥,连带把婢女也都哄了出去。
英晓露还是呆坐着不动,像长在了椅子上。这失亲之痛我不知该怎么劝慰,只能道:“你也哭两声吧。”
英晓露闷声道:“我哭不出来。”她抬起头看我,一双眼就像也在烈日下晒过,干得发红:“湛哥,我没和我爹赌气。我心里有东西堵得慌,骨头都要被涨断了,但我就是哭不出来。你信不信?”
信,怎么不信。
她胸口那团郁气沉重得生出了实体,她每说一句话,我就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她嘴里涌出来,坠得屋基都往下陷了两尺。
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我还是情不自禁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别听这姓易的瞎说,这事儿错绝不在你。”
她敷衍地“嗯”了一声,又垂头陷入了沉思,想了一会儿,她用一种不太笃定的口气说:“湛哥,我怎么还是想回家呢?”
我柔声道:“想回去就回去吧,我不信英长风还真能不让你进家门。”
她露出个悲惨的微笑:“我二哥是忠臣孝子,你不明白。”
英晓露空荡荡的眼神飘出窗外,像是想要找点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找到,但她还是盯着一丝云也没有的天空:“我不是英家的女儿,也不是你秦家的媳妇儿。我更当不了大靖的忠臣。我只得一个人。我是个什么呢?”
我听得既心酸又心疼,有心想再拍拍她,但又下不了手:“谁说的,你瞧归云的银辔水军,哪个不认你是三小姐……”
说着说着,却突然觉得口齿渗冷。
好像哪儿不对。
为什么不让英晓露回家奔丧?就算我和英晓露这场婚事违了英桓的意,但好歹也是陈昉金口玉言赐的,他老人家再意难平,但揪着不放,反倒是违背圣意了。既然英桓已经故去了好几天、赫烈王早不知退兵到了哪里,陈昉怎么还赖着不回来?
我越想越蹊跷,背着手望着地板,却没注意英晓露站了起来。
我道:“你……”
英晓露轻声道:“我要回家。也许见着我爹,我就哭得出来了。等我哭出来了,我心里也许就能舒服了。”
我道:“你一个人回去?”
英晓露惨笑道:“那是我家,我大哥二哥就算不让我进门,总不会杀了我吧?”
这话听得我心里更毛。
我咬了咬牙:“你等等我,我先回趟归云找个人。然后我陪你回家。”
果不其然,英桓的死讯居然没进归云城。
怀疑像朵蘑菇云一样在我胸腔里炸开,本来的那点犹豫全被爆破的气浪吹飞了。
一回生二回熟,我上回擅离职守是送文殊奴出城,只去了一夜,心里就慌得做贼一样。这回不仅走得远,还从营里带走了五百轻骑,但已是撒慌撒得面不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