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如此,年年往复。
从五六岁的谢云淮,到今天刚满十八岁的谢云淮。
这群饱饮神灵之血的村民们,从一开始游荡的虚魂,汲取山神血液和信仰,一年年被养出了实体,又变成了肉身坚固的活死人……
人分不出神和鬼,鬼却能轻易辨别人与神。
所以当日村长对秦扶安说的那些话,真真假假,或许以为真的彻底骗过了秦扶安。
毕竟他为了掩盖真相,连全村想方设法杀死谢云淮的各种办法都说了个遍,将自己刻画的那么恶毒了,谁还会去想这是不是他在撒谎呢?
正常人都不会觉得他在撒谎的。
可偏偏秦扶安也不是人。
他的双眼能观人魂魄,当时初入诡村的时候,就发觉这村里的人似乎都没有魂魄。
后来当晚看到谢云淮,才恍然,原来不是看不到他们的魂魄,而是这满村的人,都只是遗留世间的鬼魂而已。
他看到的人就是鬼,哪里还有多余的魂魄呢?
而魂体邪灵,在秦扶安的眼中,撒谎或是不撒谎,其实是一眼就能看透的。
所以村长的那些话,秦扶安从未信过。
什么杀不死的小怪物,什么对谢云淮好了一点就会惨死的村民,就连那些残忍的杀人分.尸的话,全都是假的。
秦扶安装作信了,因为他很好奇,谢云淮哪里特殊,值得诡村的这群鬼魂们如此费尽心思去算计?
一边给谢云淮安上被山神厌弃诅咒的怪物之名,一边却又不允许谢云淮离开诡村,一边极尽欺辱打骂,一边却又装作良善收留他性命。
如此矛盾,精准地挑起了秦扶安心中的好奇。
然后他就看到了被困在神像之中的属于谢云淮的灵魂体。
漆黑,虚弱,厌恶庙内的香火。
和谢云淮原本体内的魂体们截然相反。
秦扶安想不通,于是下山后又带着谢云淮去山神庙下的山坡上砍伐树木回来做床。
事实表明,那就是谢云淮的灵魂体没错,因为有谢云淮在,又或是记住了自己那炷香的气味,总之那些漫山遍野仿佛成精了的植物,并没有攻击他们。
什么情况下,谢云淮体内的灵魂体会被禁锢在山神神像之内?
秦扶安今晚知道了。
那株植物,还有被一次次杀死的谢云淮本人。
或许植物的确是谢云淮的身体一部分,但谢云淮一定想办法挣脱了神像的桎梏,所以才会在十几年前以幼童的形象突兀出现在诡村。
又或许那株植物是经由谢云淮血液性命浇灌而成,凝聚了诸多生机灵力的核心,所以会被埋在神台之下,任由那尊没有五官的神像汲取其中生机气运,妄图成为新神。
而那尊神像被倒挂在山神庙屋檐之下,被人用血描画出五官的时候,谢云淮在山下痛得难以承受,大概就是村民们口中所说的“吉时”到来前的准备了吧。
今年刚好是个特殊的年份,因为谢云淮刚好成年了。
而村民们迫不及待要一次性献上七名外来者进行血祭,或许是因为他们真的确定这次能够真正供养出一名新的神明。
又或者,是这一次他们能够彻底汲取遗体上的生机,也彻底杀死谢云淮,然后摆脱地缚灵活死人的身份,真正走出这座地狱深渊般的大山。
可惜遇上了不按套路出牌的秦扶安。
他割断了绳索打乱了山神祭前的流程。
他又将即将长出五官的山神像踹到在地上,裹了满脸的污垢灰尘。
他还乘人不备夺走了山神的“遗体”,并且径直下了山。
而现在,他又站在真正的山神的身边,隔着结界,慢条斯理地猜测着这群活死人们数十年的布局根源。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几名守庙人,其实就是你们村仅剩的活人吧?”秦扶安狭长漂亮的绿眼瞳笑着看向惊疑不定的几人。
“你们侥幸未死,却也不愿意和鬼魂作伴,并且同样觊觎神明之力……”
秦扶安说着,忽而伸手揽住身旁始终安静的少年那瘦削的肩膀,偏头在他耳边低声笑道:“这些老鼠可真讨厌,一面跪在地上觊觎你的一切,一面又肆无忌惮地打压伤害你,小山神,有了被剥夺的记忆,你说,还要不要放过他们呢?”
秦扶安大概骨子里都坏透了。
明明早就决定不留任何活路,却偏要在此时故意勾起那些活死人一心求活的心。
明明可以好好说出的话,偏要抵着人肩膀侧脸,故意作出耳鬓厮磨的亲昵模样。
一句话而已,不光乱了村民们的心,同样将谢云淮的心绪搅得动荡不宁。
谢云淮禁不住往旁边挪了一小步,偏头红着耳尖避开了秦扶安的靠近,偏偏之前说话时已经惹起了一片细密微麻的痒意,让他想要冷下脸来说些狠话都显出几分莫名的局促来。
见状,秦扶安忍着笑没有松开谢云淮无声挣扎的肩膀,反而一副哥两好的样子,对那群提心吊胆的村民们无奈耸肩:“看看你们干得好事,小山神连话都不愿意跟你们说了,沉默就是最直白的拒绝,所以啊,你们完蛋咯~”
他一句完蛋咯说得格外直白刺耳,几乎是话音刚落,就彻底激起了这群人的狰狞凶性。
“只差这一遭了,大家一起上,我们所有人加在一块难道还打不过他们吗?!”
村长彻底放弃了维持原本的人模人样,狞声说完就化作鬼魂模样朝着结界重新扑了过来。
看着这群鬼气势汹汹的架势,秦扶安站在原地不闪不躲,无辜提醒:“各位,还没成人呢,请自称为鬼,别玷污了好好的人行吗?”
一句话,火上浇油,油沸添水,谢云淮甚至眼睁睁看到几名村民被秦扶安气得当场炸开,变成了一团凝而不散的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