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先你一会儿苏醒。”天枢握住她的手,纳在心口的衣襟里,令她感觉到一丝切实的温暖,“我们不知你在他的识海之中到底经历了什么,只能一直等待。麒麟这一觉醒来……”他语气温和,让人安心些许,“他睁目时天地共振,羽衣塑新。就如书上记载,五万年前陆崖祖师以心魔入道,自混沌中炼化斩仙剑,一日登天那般。”
病心忽明白了什么,雾眸低沉:“小师叔,你可知天上地下,十方神魔,什么造化排序。”
“自然是,以三柱古神为尊。”天枢不知她为何问起这个,只想着这般事情上,她是再清楚不过的,“柱神之下,有大神官。譬如你殿前的陆崖、麒麟与烛阴山神。或是九重天的苍龙神君、玉皇道君与妙音天女。诸位大神官之下,又有得力的仙官将军,譬如小战神少司剑那等,抑或曾经于欲海以妖身领统辖狐族一职的青丘女君。再往后头还有仙娥仙吏、各方散仙……”
“那小师叔有没有想过。”病心看向他,向他阐述她新窥见的规则,“为什么陆崖能以渡劫之身,能够手刃少司剑、斩杀苍龙?这违背天道,于理不合。”
“因为陆崖祖师有斩仙剑?他自混沌处炼化此剑,所向披靡。”天枢忽捕捉到一痕灵犀,“你的意思是,麒麟也于炼化了混沌?”
“……不是所有仙神都可以炼化混沌。只有窥破天地真相、仍旧执着于旧道者。”病心站起身来,“他们不完全是神官了。炼化混沌者,跳脱五行之外、不受天人五衰之苦。他们,以人类的心体悟穹宇冥冥之中的道理,却仍固守初心未改,以一己之力代替天心……他们是接近我、接近长生君,接近紫霄的存在。他们,或可称为亚神。”
天枢怔忪,神色钟落寞稍瞬即逝,少顷却散漫地笑起来:“……亚神。枉我以为已赶上他们的脚步。如今看来,路曼曼其修远,我还需再努力些。”
病心言罢,顺手推开门扉,引入眼帘的,是一幅炼狱般的场景。
皓白的昆仑雪原皆是焦土般的涂炭,天雷滚滚而来,昏天暗地披靡电光震天动地,日月凋敝,山雪沸腾。漫天烟尘之间隐见极远之处风火雷电一团乱作,一条黑鳞银须的飞龙于穹顶缓缓腾身!
憾然的龙吟长鸣
病心啪一声又将门关了回来,骤然安静:“……小师叔,这啥景啊。”
“这。”天枢趋步上来,将门栓别了回去,“你在识海中昏迷,陆崖祖师等了九十九日不敢飞升。麒麟这一梦不知去了什么骇人修为的境界。方才他甫一醒来,睁眸便是一股混沌之气,直接把陆崖祖师身上咒枷给震碎了……”
“……妙啊。”病心扯了扯嘴角。
“陆崖祖师的天劫一响,引得麒麟大人的劫云落了下来。来的好巧,正是杀他二人飞升的风雷双劫。”天枢如此虽说,面上并无惧色,只哭笑不得,“这两位一起飞升,也算是旷古烁今的大灾变,即便是《历神统纪》上,也从未记载过如此场景。烛阴山神化作龙身正在护山,青丘女君下山施阵庇佑凡人去了。我留下守你,你便醒了。”
病心嘴角动了动,把那拴死的门栅又紧了紧:“绝了。”又是关门锁窗、移柜抵床,忙活好一会儿。
天枢看她模样,笑着将人抱上床榻,轻声道:“不必如此紧张。我的「驰宇」剑阵在外,应该无虞。以陆崖祖师与麒麟的道心,必定重列神位。你或小憩一会儿,大抵便结束了。”
“睡了九十九天,早睡够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莫伤了青丘与阿阴。”病心嘀嘀咕咕埋怨,“这二位倒好,可真是赶巧不赶早。”
“是我没用。”天枢拢住她的肩膀,“若再强一分……”
“小师叔不必急着再强一分。”病心环住他的腰,“我于麒麟识海,渡三十八年大梦,却未觉蹉跎。枉然做十八混沌柱神,如今才知人间那些个秋收冬藏,全都很美。”
天枢怅然:“自然都好。”
“所以我希望小师叔也莫急,你与他们不同。你的身上带着人间的烟火气,笑起来飒沓而疏朗。你哪里都好,不必追他们的步履。你就是你。”
“听你的。”
她太通透,将他心中冰封一触即碎。
天枢垂眸,眉眼笑意低沉,低头吻她。
不顾此时殿外山崩海啸、乾坤倒悬、风火劫难、世界末日也好。只想吻她。
二人鼻息相触,千言万语都在此种释然。
“唔……”唇齿扫掠,病心忽然动了动耳朵,“嗯……”
“怎么?”天枢齿间松开她的唇瓣。
“什么声音……”病心捕捉着极远远处,一声微不可查却逐渐掠来的琴弦之响,“小师叔!”她抻袖一抬,双手紧紧捂住天枢的耳朵,朝着榻上埋去。
铮
一声惊天动地的弦鸣击中了昆仑。病心五脏六腑受此剧震,浑身血脉如沸。那声响来势未消,余音袅袅,徐徐回掠。
天枢将病心纳入怀中,周身剑气雀展如屏:“什么神通?”
“九重天殿前尊神之一的妙音天女。”病心熟悉她,“法音寻遗。她在找苍龙陨落之处?不对……”那仙音沉缓,尾音辗转,“她在……传信。”病心眯眸,“……快逃?”
0089玉皇
玉皇道君携坐下仙将十八,一路烟霞滚滚、神云腾腾,自九重天上往昆仑而来。
穹庐之上裂隙顿开,诸仙神凌驾凡尘之上,举目而眺。只见昆仑之巅黑云层叠压山而动,是风劫卷起千层雪浪、雷劫飞云风掣电般将天际照得明明暗暗。
玉皇道君蹙眉凝神,难掩微妙的震骇:“何人在此渡劫?”
座下仙官掐指一点,急去一道灵气,竟砰然一声被弹转回来,袖袂尽焦:“这劫云此等声势浩大,天昏地暗,不知渡劫之人竟是何等修为。若飞升成功,也至少是九重天殿前神官的能耐。”细细辨别,惊呼,“道君!那层云之中,竟有两人?!”
凡尘灵气守恒,若四五百年之间,能飞升一位仙官,便算造化超凡。遑论若有征战、或天灾连绵的纪年,更为罕见。时间伊始至今,从未有两人同年同日渡这飞升大劫的说法。
诸人脸色几番变幻。玉皇道君揣明几分缘故,只觉此处果然妖异,吩咐左右:“有此异象,定非善类,切不可让那两妖异成功飞升。还不快四散开来,布下灭魂大阵,借这风雷双劫,将妖异斩杀!”
四座仙官略有犹疑:“道君,凡人飞升乃是天道。长生君素来顺任天意,我们身为仙神,素来不被允许干涉人间道运……”
“天道堂堂!岂会允许两人同时渡劫飞升,这分明是祟,是孽!”玉皇道君隐察那雷团之中墨黑的身影,猜测掩于心底,急急催道,“逆天而行,便是违逆正道!苍龙神君已然陨落于此,还不是这些异象之祸?布阵!”
周遭仙官不敢悖逆,只得各自亮出法器,预布那灭魂大阵,借助天劫之力将云层中分身不暇的渡劫之人诛杀于劫中。
玉皇道君祭出手中神笏,脚下有九重天正神星盘亮起,蓄势而发。
正是此时,却听身下昆仑深处,一阵隐约雷动。便有连绵而起的雪山山脉徐徐震起
下一息,陡然一条吞天动地的墨色巨龙掀天而起,龙吟一震,将诸天将仙官震得一派披头散发!
巨龙额心一鲜衣剑修持金剑而立,风雪中笑意佞然。
玉皇道君聚目一扫:“烛龙?!”又看那剑修,并不认得,天音沉震,“何方凡人,阻扰九重天护持天道?尔等区区合体期修士,还不退下!”
那剑修笑意未减,抖出手上金剑粲光如虹,霜雪迎落满头,犹如白首:“这位神官,失礼了。劫云之中飞升二人今日必登九霄,若要动手,还请踏过我尸身。”
玉皇道君看清来人,不以为意,冷笑一声:“尔等小小修士,于九重天而言不过芥子蜉蝣,妄想螳臂当车?百年修为因此陨落,岂非可惜。稚子无知,饶你不死,还不速速退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