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得承认,如果一个妈妈真的想认她非幼年遗失的女儿,哪怕隔了十六年化成灰,她也会认出来。
小瑛穿着一身米色的羽绒服,乖巧娴静,倒是跟小时候没什么不一样,跟昨天给她冲击里那个女人完全不同。
梅芳龄有些恍惚,她昨天怎么就会以为是不三不四的女人呢?
沈琼瑛和沈隐手拉手上了二楼,向这边相携而来。二楼过道紧窄,少年松开了母亲的手,改为揽住她的腰。
整个画面看起来,好像女人大半个身子都窝在少年怀里。
这一幕有些怪怪的,但梅芳龄此时心思根本不在这些细节上,她腾地站起来,目光不由自主从沈琼瑛脸上滑到了少年脸上。
像,真是太像了……
少年脸颊上一道红痕,像是被猫给挠了。倒不觉得狼狈,反而给冷淡平添了一分血性。
对于传统的家长来说,尤其越是严厉的那种传统大家长,越是容易隔辈溺爱,梅芳龄也不例外。
沈隐这个孙辈本是个孽胎不受期待,可谁叫他健康优秀呢?那罪恶的血缘相比之下都淡化了背景。
何况沈瑾瑜已经在她那里绝了她抱孙子的心思,这下突然冒出来一个,震撼之外,惊喜也是有的。
就算是血脉尴尬,可孙子+外孙子,这怎么都是亲缘翻倍。
“怎么就破相了?”梅芳龄看到这张熟悉却稚嫩的脸上有血印,一阵心紧:“没事吧?”
沈琼瑛脸色有点红,悄悄掰开了腰侧沈隐的手。
沈隐冲梅芳龄点点头,态度有些冷淡地避开她的关心探究,捏了捏妈妈的手心:“我去那边坐会,你先聊。”
梅芳龄不舍地收回了目光,跟面前的长女面面相觑。
顿时对隔代后辈抓心挠肝般的慈爱无处安放,取而代之的是无颜以对的愧疚心疼,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落了满脸,止都止不住。
她刚才并非下意识忽略了长女,而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哪怕这一面是她求来的。
即使已经不得不面对,但逃避能到最后一刻也是好的。
这些歉疚愧对攒了十六年,越攒就越多,越发酵就越难以面对。如果女儿没有出现,她可以捂在心里,只有夜深人静时才会噩梦里残留少许,可现在女儿出现了,她就必须要面对这个溃烂露骨的伤疤。
是截肢还是修复,总要做个了断。
梅芳龄算是强势的那种人,沈琼瑛很少见她哭。
她抽出纸巾一张张递给母亲,面上没有波澜,心中如何不得而知。
梅芳龄手忙脚乱擦着眼泪,解释着:“对不起,我昨天不知道是你……我根本没有想到……大冬天把你赶出去……妈妈对不起你……”
“妈妈总是对不起你……”
好不容易她哭得缓了缓,面上发苦,用虎口捂了捂眼球,似乎想强行把泪水堵回去:“我这眼睛自你走后哭得太多了,险些哭瞎了,现在还不敢多看手机,医生叫我少哭。”
沈琼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把茶递给她,等她缓和情绪。
“也是因为这个,视力大不如前,昨天没认出你。”她垂下手,想要去够沈琼瑛的手,却被闪避了。
梅芳龄眼神失落,“当初我和你爸爸想补偿你,没有别的意思,真的只是补偿,你想得太多了……还有给你转学,不是针对你,是因为坏了你的同学还在,所以想给你换个新环境……送你出国,是因为原本计划就是你去法国,真的不是刻意偏袒你弟弟……”
沈琼瑛打断:“他不是我弟弟。”
梅芳龄一顿,换了个话题:“小瑛,跟我回去吧?你爸爸很想你,他的身体也大不如前了,我们都年纪大了,没几年好活了……”
“我们不用你养老,只是想有生之年能多见见你了……”
“财产都还是你的,早先跟瑾瑜也说过了,他不要的,这些年的收益我们都给你留着。我们什么都不要,只想余生不要带着女儿的恨死去了。”她说着说着又捂住眼睛无法自已。
沈琼瑛心里一阵阵酸楚,看向窗外的碌碌街流芸芸众生,轻轻说:“你确定爸爸也想见到我吗?就像你,你真的想看到我、和我一起生活吗?”
第252章 | 0252 第252章 你和瑾瑜结婚吧!
梅芳龄激动得面红耳赤:“小瑛你这是什么意思?爸爸妈妈就算做的不够好,可我们是爱你的呀!你怎么对我们误解那么深?”她心中不无恐慌,小瑛的房间早都没有了,她也没有大张旗鼓找过小瑛,可华国那么大,她能找去哪里?还要报警让家丑人尽皆知吗?或者像电影里一样放弃家业去找吗?多少家庭拖垮一生,如果是她一个人,她什么都可以做,可要一家三口为女儿一个人断送未来家不成家吗?
她深信自己是爱女儿的,只不过这份爱是有权衡的。
沈琼瑛耐心等她想通:“我相信,如果有一场灾难在眼前,你和爸可以做到奋不顾身为我去死……”她喃喃低语,“……可是有时候,不是肯牺牲才叫爱。”有时做人生决断,不假思索很是容易纯粹,有了盘算反而艰难变味。
她想问,当年出事为什么不肯报警呢?可突然惊觉,自己也从没有过那样的勇气,自己这些年来,其实活成了梅芳龄一样的人。
变了的是想要自由生活的意志和勇于担当的心,可她骨子里的羞耻感从未消逝。
她其实有很多机会可以堂堂正正开撕过去做个了断,就像上次小隐痛恨她不够勇敢她一点也不无辜。
自己都没有勇气为自己主张,又怎么可能寄托别人代为主持公道呢?
梅芳龄听不清急了:“小瑛你在说什么?你有什么心结跟妈妈说,我们总要解开才能向前看!”
沈琼瑛忽然意兴阑珊,她该问什么呢?问妈当年为什么不给够沈瑾瑜惩罚和放逐?让他有了足够的能量再来骚扰她?
在见识到沈瑾瑜的执拗扭曲后,她对这个已经不抱怨念了。就算失去了恰到好处的教育背景,沈瑾瑜也依然会找到她,掠夺她,而那样的他也许更加穷凶极恶,更加极端可怕。
她对贺璧也没了那么大恨,因为她有了小隐,这些年吃的苦有了糖味,她觉得很幸福,对报仇并不是那么执着了。
曾经的她想把贺玺送进监狱,在她的《荆棘蔷薇》完成之后,她也以为她终于有了那样的勇气,可事实是当贺璧试探时,她装聋作哑不愿深究。
这其中原因复杂,因为贺璧对她的几年陪伴不是作假,也因为她有愧对对方的细节……但不管怎样,她确实是放弃了这个从跌倒处爬起、跟懦弱告别的机会,最终达成了不甚光彩的和解。
所以对父母还怨吗?其实也没那么怨了。就像梅芳龄说的那样,他们其实也不算刻意偏袒,事情换到沈瑾瑜头上,家里只怕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像是这么多年的积怨一下子疏通了,再看回梅芳龄头上的花白,她有了一丝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