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一点来说,她和纪兰亭其实心有灵犀,都在控制自己战胜情绪,迁就对方。

张文颂心里也觉得贺璧这事做的挺损的,但没办法,他不仅是贺璧的私人律师,也是贺氏的专属律师,一切可能造成贺氏不稳的事情,他必须抢先补救:“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但现在唯有尽可能善后,我想您既然愿意见我,也不是不能谈的?”

沈琼瑛也知道迁怒对方律师没什么意思:“我觉得,这种事你应该叫他亲自来求我。叫你一个中间人来传话算什么。”

张文颂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贺先生他……现在的情况不大好。”他顿了顿:“这里的宁睿医生是贺先生的主治医生,听说您跟他也熟悉,如果可以探听,就会知道,贺先生这两日在家中也……备受煎熬。”

他拿出手机调了个视频,正是贺璧被绑在床上的片段,他衣服都挣扎到起皱,头发也凌乱着,从发丝里透出的眼睛闪着凶戾的光,“放我走,我要去找她!她被人抢走了……只有我能救她!”一会儿又歇斯底里重复:“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

直到被宁睿注射了镇定剂,才昏睡过去。

沈琼瑛心情毫无波动,有宁睿在,她并不怀疑这个视频的真实性,但对方律师特意录下来,显然卖惨是第一位的。

张文颂看着她的脸色,迟疑着建议:“他这个情况,如果您能亲自安抚……会好很多。”

沈琼瑛冷冷地拒绝了:“我和他已经结束了。”

张文颂叹息:“虽然这么说有些冒犯,但我还是想建议沈小姐,不要对贺先生提起诉讼。您也看到了,他现在无刑事责任能力,且您和贺先生还是情侣,说是性侵也很难取信于人。在这期间您脚踏两只船,恐怕就是闹到法官那里,也会酌情考虑贺先生的心情。”

沈琼瑛胸膛剧烈起伏,声音拔高了几分:“我和他早就分手了!分手了!”

张文颂摇摇头:“凡事都要讲证据的,据我调查,前几天您生日的时候还收受过贺先生一颗价值三百八十万的钻石,这种情况下,您说分手了,恐怕谁都不会信的。”

沈琼瑛蹙眉靠回床头,她没想到那颗钻石那么贵,实在是烫手,原本打算有始有终,分手摊牌的时候还给他,结果贺璧一拖再拖,还没来得及就发生了这样的意外……她考量之下闭了闭眼:“我可以不起诉他,但是那颗钻石请你送还回去,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

张文颂还是摇头:“抱歉沈小姐,价值这么高昂的礼物,我可不敢帮您转交,”就算没拿丢,事后贺璧发疯责怪他为什么收,他哪担得起?况且这颗钻石一日还在沈琼瑛手中,一日就能牵制到沈琼瑛,对他的当事人显然有利:“但我可以保证,近期贺先生不会有精力打扰您,我想,您跟他之间的事,还是等他病情稳定些再亲自解决比较好,您说呢?”

沈琼瑛想着日后免不了还要跟贺璧打交道,感到疲惫而痛苦。她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我不会起诉他,但是我男朋友那边,我也不会阻挠他。”纪兰亭当时被虐待,被殴打,他的痛苦她完全理解,如果他要追责,她会支持到底。

张文颂还想再试图劝说一下,沈琼瑛已经赶客了:“你走吧,我是不会改变的。”

张文颂见没有希望,冲她点点头,礼貌道谢后便走了。

第134章 | 0134 第134章 你不该骗我的

开庭的时候纪兰亭已经快开学了。

最终纪兰亭还是放弃了追责,贺璧对他的殴打有证据,但故意杀人却没有,如果要深入挖掘后者动机,那他跟沈琼瑛的恋情会曝光。到时候官司固然可以让贺璧名誉受损,却因为他的精神鉴定而毫无胜算,反给陷入未成年恋爱的沈琼瑛招致流言蜚语。

也正是因为这种考量,他以未成年为由作为回避,申请了不出庭作证,尽可能不参与案件,淡化自己的存在。

但即便如此,光是杀掉汪云城的事已经足够贺璧焦头烂额。

在法庭上,贺璧看起来跟以往没什么两样,只是没了那种意气风发显得更沉默了。大概是出于不愿影响贺氏股份的想法,张文颂并没有抛出被告精神不稳定的辩护方案。

出乎沈琼瑛的意外,贺璧并没有指认她是“女朋友”,甚至连“前女友”都没提,跟纪兰亭一样淡化了她的存在感。

他的说法是:汪云城误以为沈琼瑛是他的女朋友,才发生了绑架,进而还牵连了沈琼瑛的朋友。而在对抗歹徒自救的过程中,他正当防卫。

张文颂的打点还算周全,几百万砸下去,加之两千万债务的代为填平,已经获得了被害人家庭的谅解书。

在法官询问沈琼瑛,当时的情形是否正当防卫,死者是否在格斗中死亡的时候,沈琼瑛微微一怔,最后还是说:“抱歉,我当时昏过去了,没有看到。”

最后这起案件以被告优势被判定为正当防卫。

走出法院的时候,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沈琼瑛看向自始至终不曾看向她的贺璧:“找个地方,我们谈谈吧。”

贺璧抬头看她,还算平静,只是眼神有点失焦:“我一直在躲,没想到这一刻还是来了。”

两人并肩走到法院最外面那个仪式感的大门廊檐下一角。

沈琼瑛以为自己再见到他会恨他,然而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她反而觉得内心无波无澜:“谢谢这几年你对我的陪伴和照顾,但是我们性格实在不合适。我自己情感上也有问题,我想我没办法那么伟大,再去治愈另一个人。”尽管知道精神疾病也许错不在你,但是我不会迁就。

贺璧沉默了一下,用手接了下檐下的水花:“是不是我们之间,彻底结束了。”比起问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沈琼瑛没有迟疑:“是的。”

他轻轻笑了声:“瑛瑛,你不该骗我的。”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这个故事,他本想求婚的时候讲的,但现在看来,再不讲就没机会了。

“从前,有一个小男孩,他才三岁,聪明伶俐,父母疼爱,家资万金,长辈宠溺。直到有一天,他和妈妈被人绑架,原来父亲另有情妇,情妇早年生了个儿子,据说很早慧,被邻居称为神童,儿子的资质天赋助长了情妇野心,想要母凭子贵铤而走险,联合绑匪除掉他们母子。”

“妈妈为了保护他惨死,情妇败露也被判处死刑。父亲心疼他年幼没了母亲需要陪伴,再说另一个稚子无辜也不能流落街头,索性在大宅院里封了口,不许提及前尘旧事,然后把那个五岁的私生子接回来,让兄弟俩玩耍长大。”

“他以为两个人都是小孩子,不会有任何涉及成人世界的记忆。事实上弟弟确实并不知道绑架案的由来。加之那个哥哥很文静,很乖巧,很可怜,很听话。对,至少大家都是这样以为的。哥哥对弟弟确实好得无微不至,成功让弟弟信任着他。但是他背地里总是以孝为名,帮弟弟‘回忆’他母亲死的惨状,把那些血淋淋的画面描绘的栩栩如生,并总是‘无意间’告诉他,如果当时不是为了给你争取生机,你母亲根本就不会激怒绑匪、不会死、不会被肢解。”

“爸爸因为对他母亲的死而愧疚,有一阵子很少敢见他,家族的其他亲人为了呵护他脆弱的心灵也会待他格外小心翼翼。于是哥哥就趁机告诉他,爸爸对他就不会这样,爸爸常常会私下带他去玩,给他买东西,宠爱他。并逐渐用强烈的对比暗示他,他的爷爷、奶奶……所有他在意的或者在意他的人,对哥哥都是不一样的,是自然的,是真正有温情的。这一切是为什么?只因为他害死了妈妈,他被所有人孤立惩罚。所以只要他记得自己有罪,坚持赎罪,就能得到所有人的喜爱了。”

“一年过去了,他渐渐变得毫无安全感,变得暴躁不安,变得有攻击性,开始用最直白的方式来捍卫自己的所有,同时还尝试按照哥哥提示的那样去自残……于是在所有人眼里,六岁的哥哥聪明懂事,而四岁的弟弟暴躁易怒。原本迁就他的亲人,可能也真的逐渐失去耐心了。哥哥越来越讨人喜欢,弟弟越来越惹人讨厌。”

“这样的日子又持续了三年,哥哥九岁,弟弟七岁了,弟弟受了绑架的刺激后精神有病已经成为了大家眼里心照不宣的事。直到有一天,哥哥再例行炫耀完自己拥有那么多人的爱和期待后,又教唆弟弟用割腕来忏悔,告慰妈妈在天之灵。可惜弟弟已经发现了他的“复仇日记本”,明白了自己一直在受骗的他彻底失控,用那把刀割断了哥哥的动脉,送他上西天了。”

“这件事震惊了整个家族,所有的人都在为一个神童的死而遗憾,就连爸爸也骂他是个十恶不赦的畜牲。男孩并不想跟他们多说话。直到清点遗物时家里的保洁无意间打扫出了那本“复仇日记本”,日记本的计划最后一环就是诱导他自杀。哥哥对弟弟施加的那些负面影响才大白天下。但是这个弟弟也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从他杀人那一刻起,他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恶魔,而曾经误解谩骂过他的人也无颜面对他。不知出于补救还是内疚,家族所有亲人都对他有求必应,但同时也再没人真正亲近他。”

“所有人都认为他有病,可能他真的有吧?他讨厌再被人耍的团团转,讨厌被抢走自己的东西,尤其讨厌被骗,他用最霸道的方式维护掠夺自己想要的一切。家族一面满足他一切要求,一面又对他的脾性噤若寒蝉,没有人真的爱他。每到这时候,他就想起那个哥哥生前装模作样的面孔和无往不利的样子,于是他尝试装作哥哥的样子去讨好那些人,结果把那些人吓得更加疏远,甚至有人说他鬼上身……可他觉得这个游戏,真是该死的有趣极了。”

“到了后来,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弟弟,还是哥哥了。终于有一天,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他,遇到很喜欢的女孩,但那个女孩不喜欢他,只喜欢温柔的男孩子。或许因为这个女孩子跟以往他想要的东西都是不同的,这一次,即使知道她喜欢哥哥那种模板,他也不想再借用了,而是骄傲地坚持用自己的方式,最终折戟了……他表面自负,其实心里很自卑,几年后,他终于向自己的骄傲妥协如果她喜欢的是哥哥那样的,那他就伪装一下吧?于是他干脆按照童年的照片用电脑合成了哥哥长大后的样子并整容,他想,他一直这样装下去,那个女孩就会爱上他了?”

“他以为可以装一辈子的……可是四年过去了,这个女孩也骗了他,他再也装不下去了,对那个女孩做了过分的事。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故事到这里打住,他看了一眼外面的阴雨,有些怅惘:“你不该骗我的,如果你不骗我就好了。我们也许会有个不一样的结局。”

沈琼瑛着看向远方,思绪似乎还在故事里,又似乎随着眼神飞远了,心里随着他的描述掀起惊涛骇浪,又最终被绵绵细雨拉回现实:“你的故事太压抑了……我想归根到底,大约还是不合适吧。”

“就像我以前,一直也跟那个男孩一样,以为自己喜欢的是温文尔雅的男孩子,但是当他出现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就是他了。”她看着雨中撑伞向她走来的纪兰亭:“所以即使没有那场意外,女孩和那个男孩,也不大可能走到一起。”她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绒布盒子:“至于这颗钻石,我想将来还会有更适合它的主人,来救赎那个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