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1 / 1)

他是孤儿,唯一有机会得到的亲情也已经毁在沈檐手里了,他不得不珍惜现有的一切,因为他从未摆脱那个男人,他在电话里暗示他想要带走他的孩子,只要他有这样念头,便早晚都会实施,他太了解他的贪婪。

沈檐暗地里被收买,自然不会太为难沈椽了,便在人家父母那里劝说孩子毕竟是沈椽的血脉,家里这么久都没有添丁,再要弄死一个,怕折了二老的福寿。按他的意思,孩子姑且生下来,这跟同不同意婚事没什么关系,抚养权一定是不会让给女方的,到时候大不了拿些钱打发就是了。

沈椽傻不傻都没法拒绝沈檐的安排,沈檐也压根都没想着跟他商量,这已经是他近几年做的最仁慈的一次决定。他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个小镜框,里头卡着沈补玉家里那对双胞胎的照片,两个孩子穿着肥嘟嘟的颜色鲜亮的羽绒服,坐在幼儿园外面的板凳上分曲奇饼干吃。他们是沈檐见过的最漂亮的小孩,甚至比沈补玉小时候还要漂亮许多。他其实特别厌恶小孩子,尤其厌恶那时候的沈补玉,他在一个肮脏的身体里孕育长大,他那贪婪淫荡的母亲甚至在怀着他时还跟各色男人上床,那场面叫他反胃,如果不是她机灵的四处躲藏,他根本不会让沈补玉来到这个世界上。不过那时候的沈补玉也不是全然无用,至少他拿下这份家产还有他一份功劳。

老爷子看穿他不会要小孩,怕他绝后,原本考虑过把家业交给沈楣的父亲。但还有什么能比有一个跟自己相像的长房曾孙更让老爷子心花怒放的事情吗?

沈补玉的用场仅此而已。

沈檐从没觉得自己有个孩子,沈补玉十六岁之前他只知道他有个已经毫无用场的工具,十六岁之后他很满意他有了一个体贴入微又能干聪慧的小情人,尽管他无法解释为什么他至今会对沈梁暴怒,以及为什么会在纵情时偏好沈补玉叫他爸爸。

每一次他叫他爸爸,沈檐都会被后脑里炸开的烟花烧得沸腾不止,若是上了年纪,他甚至怀疑自己会因此兴奋至死。

那是他所能想到的最满意的死法了。

沈补玉警惕着沈檐的动作,秋天到来时,却接到了一个足以叫他慌张到绝望的消息。

杨絮的实验室同事请他亲自过去,他们告诉他,杨絮这一次的胃镜病理报告显示胃窦部上皮细胞异型增生,确诊为进行性的低分化腺癌,不排除有转移灶可能。

他们向他解释为什么病程发展如此之迅猛且杨絮本人不自知:他们开发研制的新型药物可以明显改善胃癌早期引起的不适症状且没有成瘾性,但因为这有可能误导诊断,所以这类药暂时没有投入临床使用,而杨絮本人却一直服用,还因为症状的好转跳过了一次常规的胃镜检查。

沈补玉无法维持冷静,他砸碎了一些烧瓶与试管架,质问他们为什么不阻止她。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杨絮是实验室总负责人,而且她一贯固执的行事作风使她向来不太能接受下属的质疑与劝说。

沈补玉一直都知道杨絮的顽疾是胃癌高发病因,可他对自己的妻子很有信心,她那么聪明,那么专业,一定能保护好自己。

他从没想过失去她,他会因此无家可归的。

杨絮为完成一篇论文去了趟皇家医学院拜访导师,回来时随口向同事询问了自己的胃镜结果,他们告诉她她的丈夫先一步取走了。

杨絮顿时起疑,也就马上感觉到实验室里的气氛凝重,他们在有意识的回避她的注视。

是什么?她冷静的问他们。

在得到了一片死寂般的静默之后,她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为什么要告诉他?!为什么不先征得我的同意?!

她立刻便甩门离开,一口气跑到停车场。关上车门之后,她像个孩子一样在车里小声哭泣,她做过充分的心理准备会死于这种疾病,但为什么不是六年前,为什么要是现在。

她回到家,在客厅里看到了双眼通红却佯装无事的丈夫,他正预备强颜欢笑着站起来拥抱她。

她开始大哭着说对不起对不起,然后瘫到在了沙发边上。

沈补玉紧紧抱着他的妻子,听她哭着说对不起,他在心里呐喊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却无力说出一句话来,他只能紧紧的抱着她,一直等到她哭到精疲力尽,哭声渐渐轻了下来,才扶着她的肩膀与她对视。

“杨小絮,除非你拿出本事来证明给我看,否则我不会接受你的道歉。”他严厉的说。“你胆敢放弃试试!”

然后他再一次把怔愣的她紧紧抱住了,让她感受他说不出来的恐惧与伤心,他并不那么坚强,也接受不了失去。

夫妻俩靠在一起,逐渐都平静了下来,相互搀扶着站起来之后,他们一起去市场买了些食物,并一起去把孩子们接了回来。他们在孩子们面前装的若无其事,只在牵对方的手时才无法控制一样发着抖。

晚餐准备的时间有点长,但食物的味道却有些糟糕。夜深熄灯之后很久,沈馥突然问沈郁:“妈妈是不是病了?”

沈郁轻轻摸着额头接受晚安吻的地方,回答说:“不要问,你只要乖就好了。”

“这么快?”沈檐握着电话轻轻挑眉。

“是,而且沈总已经决定了手术日期。”

“他情绪如何?”

“……他们夫妻看上去都很镇定。”

沈檐笑了笑,不置可否。

柳扶松听到他挂断电话,稍稍松了口气。他有预感他归期将近,公派六年,与其说是打理沈氏在这北国的办事处,不如说是替沈檐看人,只是这差事不好当,六年来沈檐反复无常的犹如一个精神分裂症病人,关于沈补玉,他大概真的已经被逼得没有一点把握了。

女主人的病倒使得原本幸福的家阴影笼罩。

为了可以更全面的照顾妻子,沈补玉打算把孩子们暂时寄托给慈善会的同事,近几年他接触太多这样的家庭,大多数的家长都想尽量使孩子少受伤害,让他们目睹至亲日渐衰弱直至死亡的整个过程显然太残酷。

杨絮的全身扫描提示她可能有盆腔转移,她的主治医生提醒他们手术的创伤会非常大,如果一定要选择手术的话。

夫妻俩经过了短暂的商议,杨絮坚持初衷,她从事理论研究工作,对临床实践不算太陌生,无论是否手术她都必须接受长期的化疗,她无法被治愈,如果可以延长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哪怕只是一天,再大的伤痛她都愿意承受。

沈补玉尊重她的决定,他每时每刻都陪伴着她,像热恋的小年轻一样腻在一起,他为她剪短头发,为她修眉毛、涂指甲油,为她挑选最漂亮的衣裙,他们从未像这样把感情付诸形式,因为不善表达又长期两地分居,他们甚至没有过热恋期,等到想起来弥补,时间已经不多了。

手术前一晚两个人说了许多话。杨絮说,往后你再找人,千万不要找我这样的书呆子。

沈补玉说,我不会再找了。

杨絮沉沉的笑,握着他的手说:“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我一点儿也不了解你,不过这也难怪,我只要你是我满意的样子,才不关心你是怎么想的呢,我就是这样自私。”

沈补玉深深呼吸,好一会儿才说:“不是这样的。”

“那件旧大衣,是你从前的爱人的吗?”察觉到丈夫的手颤了一下,杨絮没有抬头,自顾自的说,“其实,我也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你,我在读硕士之前,有过一个男朋友,他是个美国人,我们相处了几个月,后来因为志趣不同而分手。那时候桑陌还没有亲自来找我,所以你不知道。”

“你没有必要非说不可……”

杨絮摇头,说:“我只是想跟你说,不要太为难自己。”

沈补玉说:“别胡思乱想。”

杨絮突然有些生气,说:“我都不在意了,你就不能对自己坦白一次吗?”

她看着静默不语的丈夫,他坦然却痛苦的目光注视着她,说:“我没有时间想其它,你是我孩子的母亲,是我最重要的人。这是我现在唯一想的事情。”

杨絮笑了,眼泪却不住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