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 / 1)

大概离婚礼还有两周时间时,沈檐还在忙着解决这个事情。他在当地媒新闻界公开声明沈氏只是经营该集装箱码头,不会控制航权,而且沈氏只是该港口经营集装箱业务的其中一家公司,和当地公司与台湾香港的公司相比起来,甚至不是最大的一家。造成这样的局面,其实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沈家老四沈檩。沈檩的外祖父在军中供职,他军校毕业之后便没有再离开军队,前两年刚升副团。这是唯一一条让当地议员怀疑沈氏与本国当局关系特殊,收购转运站目的不单纯的理由。沈檐一再的强调沈氏单纯只为生意的立场,并私下与总统会面,使他在公众面前确认沈氏不会对该国安全构成威胁,尽管如此,众议院的银行和金融事务委员会还是举行了一次听证会,认为沈氏收购案缺少透明度,指责政府贪渎,使中资背景的企业取得了该国战略性的地产。沈檐忙得不行,不得不在境外逗留以处理这个棘手的麻烦。

婚礼的筹备也陷入了僵局,沈补玉应管家的恳求回去处理,被沈母当着众亲友的面质问,老太太许是好不容易才逮着这次机会,态度不免有些过激,她问他是怎么在管的公司,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出了事情,是不是成心不想让沈檐结婚。沈补玉维持着他一贯而来的乖顺,面对责骂一声不吭,像个孩子立在客厅中央听训。

沈母骂的累了,便总结性的说了一句:“我看你年纪太小,做事又没有章法,不合适坐现在的位置!”

沈楣闻言,抬头看沈补玉,他的表情太过平静,彷佛不是即将被夺权,而是幼时打翻了碗盏被罚面壁。

沈母这话声音不轻,听见的不单只有厅内的自家人。

沈补玉耐心的等了一会儿,确认了沈母不再有别的要求,便清晰的吐字说:“我已向大哥递了辞呈,按照程序,下个月才可以离职,是我的失职,报告打得不够早,害大哥没能找个能人帮他打理好生意,弄得他要结婚了还回不了家。”他的态度太干脆了,所有人都很惊讶,尤其是沈母,她简直有些不敢相信。

“你……真的愿意辞职?”

“我已经递了辞呈,大哥回来就能看到。”

沈蔷跟沈楣交头接耳:“没想到小玉做事也这么刻薄了。”

沈楣皱着眉,若不是没有资格插嘴,她早就上去问候沈母是不是脑抽了。

晚饭时所有人都有意无意的偷偷打量沈补玉,他却毫无察觉一般,照吃照喝,胃口都没有受一丁点儿影响。

沈楣饭后去敲沈檐的房门,沈补玉正坐在梯子上面翻箱子,应了门,见是她,便叫了一声二姐。

沈楣说:“大妈从来没有管过公司,她的话不做数,大哥也不会听她的。”

沈补玉翻着衣柜顶的大箱子,说:“其实旁观者的话更清醒。”

沈楣见他翻小时后沈檐给他买的玩具,有些气闷,便问:“你是不是早不想干了?”

沈补玉无辜看她:“哪有。我只是发现自己没有这个能力。”

沈楣踢了梯子一脚,沈补玉差点掉下来,连忙紧紧抓着衣柜叫:“二姐!”

沈楣忿忿:“现在撂挑子,当初怎么雄心勃勃要跟我抢呢?!你几岁了,做事这么不负责任?!那么在意你可以不同意大哥结婚,依你的本事,让他当太监都是轻的,至于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辞职之后大妈不会让你在家久留你想过没有?”沈补玉怕她踹梯子,抱着箱子苦哈哈哀求:“二姐……”

沈楣被他的胡搅蛮缠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可又没办法,沈补玉的狡猾一直是她不能相比的,好几次她都意识到这是血缘的差距,沈补玉做事没有一点沈家人的风格,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们他的不合群。她靠在墙上烦躁点烟,沈补玉默默在梯子上坐了一会儿才下来,坐在床沿捉了一只发条青蛙玩,等青蛙不动了,才低低说:“他需要婚姻。”沈楣问:“那你呢?”

沈补玉长长叹气,说:“我有点累,这几年实在是太忙,忙得我都快要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现在开始,我想休息一段时间。”“……他不会同意你走的。”

沈补玉低头半晌,才说:“他已经同意了。”

他们之间有比常人更亲密的关系,由此,也比常人多了一份默契,这种默契犹如天生而成,不受任何后天因素影响。

沈家的掌舵领袖,注定就该是个孤独的角色。沈檐习惯了有沈补玉陪伴在侧,到了不得不一个人孤军奋战的时候,便格外的沉默,仍旧不好说话,但比平时更加木讷,老态毕现。他只带了一名随身助理,没有带暖床的女眷,在沈家人看来这是他对于金玫的尊重,无论怎样糜烂,总归是要结婚了。

沈补玉找了个空闲偷偷飞了一趟过去,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去敲他的门,在他徒然睁大眼睛惊喜万分不知所措时扑到他怀里紧紧与他纠缠,来不及上楼就在客厅地毯上被剥了个精光。一夜疯狂之后,他又很快离开,坐最早的班机回到家中。

沈檐转醒时身上盖着厚毯子,屋子里除了菲佣再无他人,他喝了一些热茶才有力气从地上爬起来,打起精神为家族为责任而出战。两个人之间连一通电话都没有,这时候已经什么都不需要了。

沈补玉知道是李淡浓先发现了异常,她不愧是沈檐秘书室里最精干的助手,桑陌寄来的明信片往往用打印的方式以不同的商业机构为名问候他,这是他们约好的事情,一旦桑陌摆脱沈檐的人,他便会按照沈补玉事先嘱托的那样,为他安排离开以后的事情。这些明信片正面都是异国风景,每到一站桑陌便会寄出一张,直到他到达目的地。但沈补玉始终没有收到最后一张。

时间过去的越长沈补玉便越是确定,最后一张,在沈檐手里。

桑陌似乎不知情,因为他终于在消失了几个月之后平平安安回到家里,他没有跟沈补玉联系,这也是事先约好的,他们之间的交往本来也不那么密切,一切都要跟原来一样。沈补玉不知道沈檐把那张明信片收到哪里去了,他只知道,沈檐没有说话,也就是说,他默许了某些事情。

沈补玉的心随着婚礼一天天的接近而逐渐安然,直到沈檐打电话到家里说他很快就能回来,他便下了决心去解决他任期内最后一桩事情,他约见了金大宏。他亲自给金大宏打电话,约他喝茶,在郊区一个茶庄里头。

与此同时他给扶松也打了个电话,给了他两周时间回家探亲,直到沈檐的婚礼结束之后再回来上班。扶松本来就在警惕他的小动作,接了这通电话立刻便阻止:“您千万不要一个人行动,金大宏现在命案在身,又是贪污大案的关键人物,您千万不能跟他正面对峙!”可两个千万也没能劝回沈补玉的固执,柳扶松到处找他找不到,情急之下便给沈檐打电话,这是沈檐自他跟随沈补玉那天起就给了他的特权。沈檐的车被堵在大都会的车水马龙里,他翻着早报看今日新闻,以便确定风向,倘若没有新进展,他会在下午启程回家。港口的事情现在看来只是两个阵营的政客们用来挑衅较量的由头,它的命运与本届政府挂着钩,非议虽多,却伤不了根本,他已与几名政府要员几次确认了这次的风波不会影响到码头的集装箱营运,现状大可置之不理。事情解决了,他有些疲惫,心里满是沈补玉的身影,想到他正乖巧的等着自己回去,脸上不自觉的挂了笑容,可惜笑没多久就被扶松的电话打断了。

天气湿冷,公历算着离新年不远了,初冬的茶园修剪的整齐,只是没有嫩芽,都是些老叶粗干,看着叫人了无兴致。

茶室内开着暖气,沈补玉既是请客喝茶,到的便早了些,美貌服务生跪坐在硕大的木根茶几边为他烫茶具,面如皎月声如莺啼,陪他聊伙头师傅新研发的菜色,倒是句句都透着那么一点禅机。沈补玉对她推荐的几款小点心赞不绝口,吃了一点便由着她手把手教他使用老式茶磨碾出茶粉,并用茶粉煮汤为他做了一幅“喜上眉梢”的茶戏,精妙绝伦,引得沈补玉好一番惊艳。正聊得惬意,金大宏到了。服务生施施然退了出去,沈补玉倒是笑容不改,叫了一声金叔叔,俯身给他倒茶,并未起身相迎。

金大宏心里岂能不知他约他来的目的,实话说来他并不把沈补玉当作一回事情,尤其是知道他以色侍人,想来不过跟个娼 妇一般,沈氏执行总裁的位置,大概也不过是沈檐给他的玩具。沈补玉从容有度:“我把您约到这里来,就是想有个清净地方跟您说说话儿,其实应该登门拜访,但最近我太忙了,所以只好失礼叫您跑一趟。您该知道我是为什么约您出来吧?”金大宏眯起眼睛笑:“小玉啊,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叔叔还要去忙你玫姐姐的婚事,没有空。”

沈补玉坐正了,说:“那好吧,我就开门见山了。我查了您公司的账目,亏空的数额过于大了,完全超出了我能承受的范围,前些时送您的那些地产房产股份已经是我的极限,因此希望您能另外想想办法自行挽回局面。”“这由你说了算吗?”

沈补玉笑:“不算,可我要是坚持,我大哥肯定依我。”

金大宏大笑,说:“那是自然,我屋里要是有你这样冰雪聪明玲珑剔透的小人儿,我也样样都依他了。”说着话人往前倾,险些就要覆住了沈补玉拿点心的手。沈补玉一阵恶寒,自然就皱眉了,丢了手里的点心说:“金叔叔,我今天是好心好意劝你,我大哥这个人你应该是了解的,他从不做亏本生意,这笔钱他要是放给你,一定会要你最宝贵的东西做抵押。”金大宏傲慢道:“我把女儿嫁给他,女儿不就是我最宝贵的东西吗?”

沈补玉慢吞吞给自己倒茶,捏着茶杯喝完了,说:“金叔叔难道想不起来你在海都的贷款了吗?”

金大宏心里一记咯噔,立时面露凶光:“你什么意思?”

“哦。”沈补玉笑着说,“你知道我这人好奇心重嘛,闲得无聊就喜欢翻翻别人的老底,知己知彼嘛。”

金大宏正考量着话里的意思,沈补玉便直截了当的说:“你愿意放弃我大哥的接济,我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往后只要玫姐姐安份伺候我大哥,咱们两家还是好亲友,如果你不愿意,非要拉着我大哥下水……金叔叔,我现在就差你在瑞士银行的帐户信息了,这是最后一块遮羞布,你一定要围得牢牢的,不要叫我揭了,否则,大家都不好看。”他说完便起身,高傲的俯视了一眼金大宏,潇洒转身离开。

天外下起了阴雨,下台阶时服务生过来为他打伞,见他心情不好,便又把适才玩笑说收他做茶百戏弟子的话拿来逗他,沈补玉果然笑了,出了庄园司机跑上前接他,他转身给了服务生几张小费,毫不留恋的上了车。金大宏在来赴约之前已经接到了沈檐的电话,那是在沈补玉约他之后不久,与其说是替沈补玉先说些客套话,倒不如说是警告。他说金叔叔,小玉这孩子毛躁的很,没大没小惯了,他说什么你别当真,别往心里去。

他又说,小兔崽子淘气皮实,我都降不住,可要真动手收拾,那家里人谁也舍不得,万一要是伤着了他,那不是要我的命么。金大宏嘴上连声称是,心里不禁嘲笑他色欲熏心,竟为了小小一个暖床的外人紧张至此。所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还真能在这儿碰上,若不是早知他纵情肆欲游戏花丛,差点就要把他当情圣了。他原来并没有打算要把沈补玉怎样,尽管知道他在查账,但谅他一个毛头小子也掀不起大浪,而且毕竟这不是当前要紧的事情,女儿的婚礼在即,沈氏的补助金很快就会注入。真有什么碍眼的人,过些时再处理也来得及。可他没想到沈补玉的动作竟这样利索,当时被他用那样的眼神俯视,他竟当场冷汗,手里滚烫的茶水倒进嘴里,咽下去都察觉不了痛,他立刻想到的是沈檐是否知情,沈补玉一个人绝不可能查的这么深,连那些警察都没有注意到的事情都能揪出来做文章,没有沈檐的背后支持很难做到。那么沈檐知道了多少,他是什么态度。

金大宏恨不能把之前沈檐来电时每一个字的语气都拆开来分析,越想越觉得沈檐是完全知情了,否则怎么会一再拖延注资,也一直回避关于两家合资的项目。他坐如针毡,站起来在斗室里走动不止,像只被困在笼子里的夜鼠,随时都要伸出利齿咬断笼锁。

沈檐坐自家飞机回来,一路上闭目养神却心急如焚,从他决定安排一次婚姻开始,他就打算好了用这笔钱买断金玫这一个人,从此教她安份做好沈太太,如客厅的屋柱院里的影壁,几十年乃至上百年都规规矩矩的立着,装饰着家族的门面。有太多话他不能跟沈补玉明说,即使或许那已经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事情,出于个人私心,他何其不想只把他当成自己的小爱人,可有些事情,他再装得难得糊涂,也不可能掩盖或改变。他不爱拖泥带水,显然沈补玉的个性也是这样决绝,可他毕竟年少,沈檐猜不透他内心的想法,只明白自己无法控制对他的占有欲,只想待他更好,给他更多,让他全心依赖寸步不离。但悲哀的是,他又做不到无视一切束缚,无法忍受两个人一辈子都这样稀里糊涂纠缠。这弥天大错是他一人铸成,既然他是长者,就由他来铺排一切。

沈檐其实很少去想这些,因为每一次他都无法细想这些事情,那会让他心力憔悴无处发泄,只想撕裂全世界。他现在需要沈补玉做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按他自己计划的那样抛弃这个家,抛弃他,去奔寻自己想要的生活,去把另一个人拥进自己怀里,而不是再夹杂进来管那该死的三百个亿,管那该死的金家或者其他无足轻重的事情。

沈补玉从茶庄回来,在车上就着外头的雨声打了个盹儿,他的任务已经全部完成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最后为沈檐的婚礼添把力气,他得去秘书室看看进程,再去海湾边自家的度假酒店看看布置情况,包括一些不常用的交通工具的落脚点,以及来自不同国度不同城市的宾客们的不同饮食习惯住居爱好等等。他稍有些内疚,为金大宏的事情拖延了这么久,没能全心全意的为这场婚礼效力,因此便更加鼓起士气,打算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里好好帮忙把婚礼做的更加完美,看着那个老男人风风光光的把妻子娶进门,那他便可功成身退了。他耐心而愉悦的等待着,想到在遥远的某个国度里还在等候自己归去的那个人,以及不久之后的重逢,他便满心欢喜。

只是想到消失的那张明星片便又有些发愁,只好等到桑陌来观礼时再找机会问了。

当他回到公司打算收拾掉顶楼办公室里乱七八糟的那些纸张资料时,打开门,他看到了坐在桌子后面的沈檐。

沈补玉还不敢相信是扶松出卖了自己,但沈檐的表情确实难看到好像要打人,这通常是他被惹毛的前兆。上一次他摆这种脸给他看已经是几个月前,不但嘴上教训,还身体力行叫他在家躺了一个礼拜――让人头皮发麻的经历。“不是明天才回来吗?”他故意装的惊喜,绕过桌子环住他的脖子,坐在他腿上亲吻他的脸颊以示好。

沈檐摸桌上的一张纸递给他:“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