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陌见他沉吟,知道他在用脑子,便不声不响的去给他换了热茶水,又端了一份可口的甜点上来。
沈补玉思来想去没有什么好办法,便说:“我没有头绪,你让我回去想想。几时回去候查报到?”
“一周后。”
“还不知道举报人是谁,最近你最好低调点,跟谁也别说太多,公司里要是有信得过的人,叫他暗地里看着些有什么异常。”
桑陌点点头,叫他吃点心。
沈补玉皱眉说:“我看见甜的都想吐,你自己吃吧。”
桑陌送他下楼,老管家陪着桑老夫人在客厅坐着,桑陌忙去搀扶祖母,沈补玉也跟着叫桑奶奶。
老夫人八十好几了还是耳聪目明,客客气气的叫沈补玉七少爷,又叫他多来坐坐。她一句没提要他帮忙,可这大半夜就在客厅里等他见一面,自然也不会是为单纯的客套几句。
桑陌一直送他到院子外面,两个人互相都担心对方的处境,竟没有什么话说,沈补玉只是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便上车走了。从桑家出来,他回到了沈檐身边。沈檐没想到他又回来,心里受宠若惊,问道:“怎么回来了?”
沈补玉说:“我哪里都不会去,你可以完全放心。”
说出来的话像刀子一样利,沈檐自嘲自己挨这一枪心脏还真是脆弱了不少。
“我放心的很,你去陪着孩子们。”他打发他,“留在这里,我一夜醒几次看你,反倒睡不好。”
沈补玉到沈氏大楼时已经十点来钟了,大楼里还有几个部门加班亮着灯,门口保安是生脸,第一眼看他便很警惕问做什么的。
身后的司机尚未来得及开口,大厅里另外一位值班的老员工看到了,忙不迭奔过来鞠躬叫七爷,顺带着踹了一脚搭档:“七爷您见谅,他新来的,没见过世面!”
六七年没有踏过这扇大门,自己的模样多少也有了变化,能一眼认出的很是机灵,也是只有这样机灵的人才能在这幢楼里留下来。他什么也没说便过去了,那保安赶紧跟上来为他摁专梯,仿佛他仍是衣食父母一般。
一想到沈郁和沈馥被禁足在顶楼那间幽暗的休息室里,沈补玉的心随着电梯上升一点一点往下沉,等电梯门一开,才发现整一层的布置都变了,眼前是一个梦幻般的童话乐园,原来秘书室的位置变成了一座小型植物园,大片蝴蝶兰与郁金香装饰着绿色植物,李淡浓坐在花丛间的石凳上看文件,见了他,冷淡却不失恭敬的叫了一声七爷。
沈补玉立在电梯口为眼前的景象吃惊,李淡浓见了,很自然的为他解惑:“沈总把这一层挑高了一倍,依次从这边过去是植物园、水族馆、游乐园,楼顶是泳池和高尔夫球场,日常起居室、书房、您的房间和小公子小小姐的房间在原来公司历史陈列室的位置,沈总的办公室在楼下您从前的办公室里。您不必惊讶,几个月前沈总开始计划布置时,就已经安排好所有的后续打理工作,如果您觉得闷,这半边天花板全部可以打开。”
她摁了隐藏在一大丛金边吊兰后面的某个按钮,植物园顶上的逐渐打开了一个巨大的天窗,冬日灰蒙的天空一览无余。
“小公子和小小姐在游乐园里。”最后她指了指方向。
沈补玉用力甩了甩脑袋想清醒一些,他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一路过去,经过一棵树时惊起了一只鹦鹉,比起这一只脚被拴在树丫上的鸟,沈补玉更加头晕,他快步过去,寻着亮光拐过了几个巨大的水箱,终于看到了两个孩子,安安静静的坐在灯光透亮的旋转木马上面,边上是个大型组合滑梯与海洋球池,五彩斑斓。
“爸、爸爸!”两个孩子几乎同时跑过来抱他的大腿,站在一边的柳扶松也向他颔首示意。
沈补玉蹲下去抱着他们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摸着他们的头问:“吃饭了吗?”
沈馥点头:“李阿姨推了好大一车吃的给我们。”说着,比划了一下那个巨大的餐车。
沈补玉乱得很,牵他们的手说:“太晚了,该洗澡睡觉了,爸爸带你们去。”
柳扶松一直送他们到起居室门口才告辞:“我就在附近,有事随时吩咐。”
沈补玉关紧了门,可门内一样是完全陌生的地方,孩子们倒是已经熟悉房间布局,很乖的轮流洗了澡,赖在沈补玉房里那张明显不是单人床尺寸的大床上腻着爸爸。
“我们为什么要回来?”沈郁问的直接。
沈补玉觉得自己无法回答孩子们的任何一个问题,但他也不能沉默,他的沉默会使孩子们更加没有安全感。
“大伯希望我们回来。”他含糊说。
“大伯会不会生我们的气?”沈馥说,“你把他打伤了。”
沈补玉感到揪心,这段时间孩子们经历了太多叫他们恐惧的事情,他们变得更加听话更加乖,但这却让他更心疼。
“……别担心,爸爸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们。”
三个人沉默着,沈馥很小声的建议:“你可以送我们去见妈妈的。”
话刚落音就被沈郁喝了回去:“别胡说!”
沈补玉看着儿子。
沈郁垂下了眼睑:“……妈妈已经生病了,我们,我们让她好好休息,别去打扰她。”
他的眼眶里蓄满了眼泪,连忙自己扑过去关床头灯。
沈补玉在黑暗中搂紧了他,任凭他的眼泪打湿自己的衣服,他感到苍白无力,懦弱的像个重伤的逃兵,无法做到任何事情。
下部:《补玉》
沈郁沈馥和柳扶松夫妇一道过了圣诞与新年,外人面前他们始终拘谨而规矩,除了必要的接触,两个人多数时间都待在房间里看书。幼儿园没有中文课,他们的中文老师是自己的父母,尤其是父亲,他教会他们使用中文工具书,规定他们每天都必须读一段中文,并为他们准备了一架子包括《山海经》《弟子规》《论语》之类的启蒙版书籍。孩子们其实并不了解书里的含义,但父亲总是对的,他那样温柔那样优秀,还做着一份了不起的工作,他是最正直勇敢的人。
柳扶松担心沈补玉这一趟回去,兄弟二人又要闹翻,他的心情很矛盾,既希望沈补玉能够放下心结回去帮沈檐做事,又希望他活得自在些,不被旁人戳脊梁骨。他的妻子不甚知情,只担心孩子们太封闭,毕竟小,那个男孩儿看上去又特别敏感。
沈补玉终于赶在农历除夕之前回到了家中,这些天独自一人不知怎样折腾自己,等去柳家接孩子时已看不出半点消沉,他笑着用力的拥抱扑进怀里的一双儿女,并带来了杨絮的新年礼物。
他决定给他们包饺子吃,于是一家三口去了市场买菜,然后回到家里各自分工忙碌,爸爸负责剁肉和面,男孩负责打鸡蛋,女孩负责洗蔬菜,他们配合的非常默契,因为往年也是如此,妈妈总是缺席,她的工作太忙了。
饺子的成品形态各异大小不同,但味道鲜美,沈馥给杨絮也盛了一盘。
“妈妈你要快点好起来!”她对着饺子旁边的空位置说,“加油!”
沈补玉的手细不可察的抖了一下,随即他大口吃了两个饺子,饿得迫不及待的样子。
晚饭之后他们第一次尝试三人麻将,规则有变,但两个孩子学得非常快,沈补玉一路输到底,被贴的满脸都是白条,夜深时侯有客来访,沈郁跑去开门,却见到了一个不速之客----是满面风霜的沈檐。
沈补玉隔着玻璃内门盯着来人,许久,沈檐面色平静站在院子中,风尘仆仆像是夜归之人。
室外温度可能降到零下二三十度,风雪又大,两人对峙的时间长到孩子们都不安起来,沈馥拉着父亲的衣摆小声哀求:“爸爸,让他进来吧。”
沈檐不动如山,仿佛无论开不开门他都不会轻易离开,他太狡猾了,吃准了他根本不可能把他拒之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