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你又何苦穷追不舍？”

清冷的夜空中传出清亮的嗓音。说话间露出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庞。黑长的眉，闪亮夺人的眼，高挺的鼻，微微抿上的唇，以及纷飞的卷发……

戚少商手一松。“咚”的一声逆水寒掉落地上。他瞪大眼睛盯着面前的人，怎么也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

那双曾经温柔凝视他的眼，现在隐隐露出点点闪烁夺人的星光；

那对总是为他的耍赖而轻轻的挑起眉，此刻微微皱起；

那曾经对着他微笑过无数次的唇，如今却紧紧抿起。

他说：大当家。

大……当……家……

戚少商身子一晃。记得当年他从连云寨的密道里逃出来的那一刻，当他知道自己的兄弟们全死了，连云寨毁了。那时他的感觉就像现在一样，感觉像是天塌了下来，有种不真实的虚无感，和巨大的痛楚。

不同的是那时他心里有股不灭的信念，他不想辜负死去的兄弟，他想报仇、伸冤。是那样一种强烈的意志支撑着他，让他躲开了千里追杀，最终得到了最后的胜利。

只是如今，看着这个似曾相识的又仿佛从未相识的人，他的感觉依然是空空的虚无感，却没有丝毫疼痛。取代了的是麻木和眩晕。

盲目的看着眼前一身黑衣，神情中微微露出无奈的顾惜朝。戚少商的脑子里“嗡、嗡”响个不停。仿佛吞了唐门的酥香散，只觉得全身都是麻的。绝望感如同一个黑洞，深深地把他吞没。

逆水寒已经掉在地上，可戚少商的左手还是保持着握住剑身的姿势。结实的手掌微微隆起，握成一个空心拳。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呆呆站着的戚少商终于有了动作。他微微移动麻木的手指，手指僵硬的颤动两下。

低头、弯腰，身体一点点地弯下去，戚少商慢慢的拾起落在地上的逆水寒，紧紧握在手中。保持着弯腰半蹲的姿势顿了一下，然后他才慢慢的重新站起。

仿佛找到了唯一的支柱，戚少商紧紧攥着逆水寒，抬起头看着顾惜朝。他的眼里终于没有了空洞和茫然，带着复杂的神情紧紧的望着顾惜朝的双眼，戚少商一字一句地问：“你，想起来了？”

“还是，你……一直在骗我。根本没有失忆过？”

顾惜朝看着戚少商，眼里波光流转，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淡淡应了一句：“那不重要。”

停了一下，顾惜朝的目光中竟流露出点点哀伤、关怀之情。他轻声问道：“这些日子，你，还好吗？”

戚少商全身一僵，握紧逆水寒的等候更用力了几分。他难以置信的看着顾惜朝：“还好？你问我还好？这样的你竟然问我还好不好？你要我，怎么回答？”

顾惜朝眼里无法抹去的哀伤，点点温暖的关怀，深深撞进戚少商的心底。戚少商不是不明白，不是不感动，可是那又如何？

张书清、赵鹏亮、王城飞、李忠义将军的尸体在戚少商的眼前掠过；小妖和红泪伤心的脸仿佛就在戚少商面前，戚少商满心苦涩、怨愤非常，他几乎是从嘴里挤了两句话：“为什么要杀三大将军？为什么要骗我？”

顾惜朝轻轻仰头，卷发轻飘，眼中射出夺目光彩，坚定地轻启唇角：“为了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无论怎样，我都要做到。”

戚少商看着意气风发、坚定非常的顾惜朝，终于明白眼前的人是那个运筹帷幄、追杀自己千里的顾惜朝，而不是四年里和他相濡以沫、平淡安乐的枕边人。

“顾、惜、朝”戚少商用几乎咬碎牙齿的声音喊道。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你果然是顾惜朝。一直是我看错、信错！”戚少商满眼愤恨、满心凄凉的一提逆水寒，喝道：“动手吧！”

而顾惜朝却定定地看着戚少商，眼光明灭、不动声色。

戚少商看着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必要的防范姿势都没有顾惜朝，紧皱眉头不明所以。正在这时，远处隐约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戚少商举剑在手，紧紧瞪着顾惜朝道：“出手！拔你的剑。”

顾惜朝却忽然间轻展眉头，笑了。

如远山般的浓眉慢慢舒展；明亮狭长的双眼微微弯成新月，眼中闪烁着满足与温柔的光彩；唇角勾出一个幸福而明媚的笑容：“少商，我没有骗你。那四年，我很幸福。”

戚少商呆立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顾惜朝，满心的怨愤找不到出口，却只想到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心心念念的两个字：惜朝……是惜朝，只有我的惜朝才会笑得如此平淡，他呆立在原地，轻轻叹道：“惜朝……”

而顾惜朝说完话，却马上施展轻功飞身向树林深处纵去。

戚少商还沉浸在顾惜找刚才话语的温柔中，只一个恍惚间，顾惜朝的身影早已隐没在雾气浓厚的树林中，不知所踪。

戚少商看着树林深处顾惜朝消失的方向，茫然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到底刚才的一幕是幻觉，还是一直以来自己都在做梦。

浑浑噩噩间，忽然听到脚步声在身后响起，铁手的声音带着几分焦急响在耳畔：“少商，人哪？”

铁手道：“刚刚我还看到两条人影，那个刺客哪？往哪跑了？你怎么不追？！”

戚少商恍然明白：你刚才又在骗我？趁我不备逃跑，是吗？戚少商在心里嗤笑一声，只觉得全身冷到极点。

铁手看着不发一语、神色复杂的戚少商，想到刚才隐约看到的身影，试探的问：“是他？”

戚少商瞥了一眼铁手，并不说话，转身向来路走去。

铁手看着戚少商略显沉重的背影，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张了张嘴，最终说道： “赫连将军，死了。”

戚少商的背影顿了一下，片刻过后，又继续向前走去。

两人回到赫连将军府时，正值黎明，天刚刚亮起。清冷的晨光照在将军府门前刚刚挂起的白绫上，让戚少商更添几分凉意，只觉得冷到了骨里。

赫连夫人在小妖八岁时就仙逝了，老将军因怀念夫人一直没有再娶。如今赫连老将军已死，小妖又在边关，整个将军府的大小事务只能由老管家置办。

铁手和戚少商进了府内，看着一片萧索的将军府。铁手说道：“少商，你也算是小妖的生死之交，小妖现在不在，老将军的后事，你帮着料理一下吧！”

戚少商默默的点点头，想到红泪和小妖不知要怎样伤心，更觉得胸中郁结非常。他先是替赫连老将军买了一口最好的棺材，然后修书给远在边关的小妖。戚少商提起笔来，等了又等，想了又想，笔上的墨汁干了又沾，几次之后，最终只写了几个字：赫连将军遇刺，望弟素归，以办后事。戚少商书。

铁手也知道戚少商的苦楚。他是不想让小妖和息红泪知道赫连将军是被顾惜朝杀死的，才不提一切。铁手看着如此痛苦的戚少商，只能默默在心中叹息，却不知如何劝慰。

戚少商安顿好将军府的一切，牵出府里的两匹良驹，向老管家及一众死士辞行后，飞身上马，驾马飞奔而去。

铁手连忙跳上另一匹马，紧紧跟在戚少商的后面：“少商，你要去哪？”

“京城。”戚少商策马急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