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1 / 1)

她暗暗错了错牙,向许妈妈笑了笑,“妈真是糊涂,这个关口,越是要得多些,越是为玲珑姐好。您想想看,他姓庄的是个生意人,常年在外跑,他家人口都在广州,谁知他口里哪句话是真的?妈常教我们,别听男人口里说的,要看他手里拿的,二百两银子在他生意人算什么?真给他得了这便宜娶回家去,日后若是待玲珑姐不好,三朝打五夕骂,岂不是害了玲珑姐?”

说着看许妈妈有些悔悟的神色,又大胆地说下去:“不如妈要个高价,看他肯不肯,他若肯,可见几分真心,到时候他娶玲珑姐过去,您把多出的钱就当做嫁妆陪送给玲珑姐,面上又好看,又落个人情,玲珑姐也落了实惠,岂不几全?”

听她这一席话,许妈妈犹如当头一棒,“倒是我糊涂了一回!你这话说得极有理,只是不知要他多少好。”

“我看就要他六百两好了,这笔钱他不是拿不出,不算您老人家强人所难。我想他少不得会有些犹豫,到底也不是笔小数目,可就是不能太轻易,方可鉴其真心。他要犹豫呢,妈也只管咬死了,也不要和玲珑姐说,看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那样要好。倘或为妈这里要钱,他二人先闹得急头白脸的,这桩婚事,我看也做不得。”

愈发说得许妈妈心悦诚服,当即就和她在屋里商议定了,一句风声没向玲珑走漏。

那庄大官人一气将这些话说完,顾不得脸上臊意,急口替自己辩白,“大人想想看,这笔银子还没到我手上,我更没道理要杀玲珑了!”

时修还在呆想,怪不得三月初四那日,许玲珑到庄家来未带随侍的老姨娘,多半正是要来说拿银子赎身的事,怕走漏了风声给许妈妈听见。可惜话未出口,先和姓庄吃醋吵起来。

他想明白了这事,冷笑着向姓庄的摇头,“可惜啊可惜,你庄大官人运气不好,倘或那日许玲珑没有发现那条手帕,你这六百两银子,这会早就到手了。”

“还得分扶云姑娘三百两呢。”西屏微笑着嘲讽。

倒提醒了时修,问那庄大官人要帕子,又要前头铺子里扶云来配香时的账册,欲作物证。庄大官人不能违逆,只好乖乖去取了来交给他,一面问:“大人是怀疑扶云?”

时修睇淡淡他一眼,“不好说,还要别的人证物证。告辞了大官人,没有我的话,请你暂留江都县,不要往别的地方去,衙门可能会随时传你问话。”

这厢告辞走到丹阳街上来,却不登舆,说是方才坐得久了,该活动活动筋骨才是。西屏抬眼一看日头,已近正中了,怪不得有些肚饿。

便催促时修,“还是上车吧,这样走几时能到家,我都饿了。”

时修因见她又肯主动和他搭腔,想是她不生气了,在旁歪着脸笑她,“谁让您成日家小猫似的胃口,早饭又没吃几口吧?”

“谁是猫?你才是猫!如今又养只煤堆里滚出来的猫,正好,两个脏到一处去,可以称兄道弟了!”

她骂人他倒不怕,就怕她闷着不开口,那才叫人抓心挠肺的难受。

他反剪着胳膊得意洋洋地笑,“别这么说我兄弟,什么煤堆里滚出来的,人家是品相非凡,养它才衬得我姚时修品味不俗哩!”

西屏禁不准朝天上翻了记白眼,一面叫停了玢儿,说是要登舆。

“回什么家,不回,一会还要到乔家去一趟呢。”时修忙来拉她的胳膊,一摸上去,真格是软软的,想不到这样细的一条胳膊也有些肉。

“去乔家?”西屏登时回想起来,月柳讲过,三月初四那日,扶云是在乔家出席。她鼓着腮吹了口气道:“那也不急在这会,都快晌午了,总要叫人吃饭吧?你不是常说要孝顺我,还叫我跟着挨饿?”

他只管拽着她的胳膊转向小洛河街去,没走几步,便拐进一家三层酒楼内,一径向那掌柜的吩咐,“三楼的花厅扫洗干净一间出来,我要吃饭。”

那掌柜的楞一下神,忙笑着迎将出柜外,“原来是小姚大人,失敬失敬,您是有好些日子不曾来了。我想八成是为前些时那到处认尸的案子?有您和姚大人在,可真是我们扬州府百姓之福啊!”

说话间瞄一瞄西屏,未敢多话,亲自引着三人上楼。这酒楼生意倒好,底下已有十来张桌子,到二楼一瞧,又是近二十张桌子,张张客满,到三楼上,却是十分雅静的一条走廊,两面分出来许多小房间。

进去一间,窗户正朝着街市,眺望出去能看见绵延不断的屋檐房舍,再往远些,可见好些青山叠翠,那苍郁的绿色中隐隐可见黑色的古刹宝塔,倒是个视野开阔之处。

西屏站在窗前领略风光,听见时修在后头和掌柜说:“劳烦你,再命人打两桶水来搽洗几遍。”

那掌柜的心内嘀咕,他几时如此讲究起来了?窥他一眼,没敢啰嗦,忙答应着去吩咐。

玢儿熟门熟路地退到外头去,廊下自有给主顾家仆吃饭的桌子。

时修正要伸手去拭那张圆案看看干不干净,忽地给西屏呵一声,“油腻腻的,你蹭它做什么?”

他悻悻地收回手,几个指头尴尬地搓着,“您也过分讲究了,这玉中楼在江都久负盛名,人称‘小金陵’,专做南京菜色,招待都是些在扬州或是做官或是做生意的南京人,前年奉旨南巡的内阁大人到扬州,也来这里吃过饭,怎么,连他们也不如您好洁净?”

西屏白他一眼,“既干净,你还叫人家打水上来重新搽洗做什么?”

时修心道:你懂个屁!

面上只哼一声,走去墙下,一掀衣摆坐在那椅上。他身旁墙角的高几上摆着盆独占春,白花黄蕊,正映着他不理不睬的神气。

她知道,他学得姐夫的秉性,不是个骄奢淫逸的人,这样的酒楼里吃顿饭,少不得要花些银子,他带她来,是有意叫她吃吃家乡菜。尽管她早忘了南京城的样子,口味也都不大记得了,心里也不免有点绵绵的温柔翻涌起来。

她走过去,轻轻搡了一下他的肩膀,却不说话。

时修抬头看她一眼,表情不耐烦,“做什么?”

等了会她没开口,他又垂下头去,心里好像在敲鼓,咚咚地响个不住。

一会她又掣了下他臂膀上的衣料,轻轻说了声,“多谢你。”

那鼓声终于在他心里戛然而止,却似有漫长的余韵,恰如傍晚的余晖洒满大地,那大片大片的金橙色里,人烟的声气都消退下来了,自空中弥漫起暗暗花香草香,一切自然的恬静的味道。

有道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①。

①宋 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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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本开《九鲤》,求收藏。

26 ? 烟雨暗(〇八)

◎真是我的傻外甥~◎

这玉中楼因只卖南京的醇酒香肴, 故而来的多是些在扬州的南京人,楼下那些久违的隐隐的乡音,不免勾出西屏一点幼年稀薄的回忆。

她娘就很会烧南京菜,水晶鸭, 酥鲫鱼, 炖火腿, 松子熏肉……不过在久远的记忆里去嗅香味, 即便嗅得到,也不免是暌违的虚茫。

时修把一瓯酒凝金腿换到她面前来, “我记得那年元夕, 刘祖母就烧了一道酒凝金腿, 我们阖家都喜欢, 只是在祖父家中,不好多吃。娘跟她老人家要过方子,回去却烧得四不像,难吃得很!还要逼我们都吃了, 大哥脾胃弱, 吃后连呕了两天。我看他们家这道菜,烧得倒有几分刘祖母的意思,您吃吃看。”

“刘祖母”是称呼西屏她娘,她道:“这道菜一定是要用正宗的绍兴老酒,大姐姐肯定是随便捡了一样酒烧的,所以烧得不像。”

时修笑得没奈何, “我娘什么都只图个方便, 叫她专门为一道菜去寻一味料, 她才懒得, 何况也费钱。就连那条火腿, 也是从外祖父家中顺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