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1 / 1)

她嗤笑一声,“说起来当年咱们的婚事,也不是有许多人说长论短,人家怎么说咱们的?说你个穷读书的,巴上了个有钱人家的小姐,死不撒手,还就是为了我们张老爷的钱。说我八辈子没见过个清隽的男人,好容易见着一个,就没皮没脸上赶着。那些话又有哪句是好听的?可咱们不是一样不理会么?清者自清,是什么样的人就是什么样的人,又不是别人说了算,这道理你难道不懂?”

从来都是他给她讲道理,忽然听见她讲道理,逗得他轻声一笑,“你竟然也有耐性和我说起道理来了。”

顾儿轻哼一声,歪着脸笑,“你怎么着也是花猫的爹嚜,姚家的一家之主,不能不给你这个面子。”

“不敢不敢,有你在,我敢当什么一家之主?”姚淳笑了笑,抻起腰来,“好吧,这事情就凭你定下了,只是一样,六妹妹是寡妇,时修从前又叫着她姨妈,就是和人解说也懒得解说,我看他们的婚事,不相干的人也不必请了,只请些走得近的亲朋,大家热热闹闹吃两日席就罢了,不宜张扬。”

顾儿因想,西屏原本是个不喜欢热闹的人,便答应下来,“好,那等过完年,我就去算个好日子,赶在明年夏天前把事情办了。”

这厢粗略说定了,顾儿便开门唤丫头婆子来洗漱,又劝姚淳再睡会,横竖眼下衙门清闲。她因怕吵着他,梳洗好换了衣裳便吩咐将早饭送到西屏房中去,正好将这好消息说给她听。

走出来仍是满地雪,天倒晴了,一轮红日刚出岫,将天际层层叠叠的云染成金红色,一番喜气洋洋的景象。到那屋里,西屏才刚梳洗过,正坐在榻上打着哈欠吃茶,见她过来,起身道:“太太怎么来了,我吃过这碗茶,正要过去你们屋里吃早饭。”

顾儿笑着进来,“不必过去了,我叫她们把早饭送到你这里来。老爷昨晚上一夜没睡,这会刚睡过去。”

“一夜没睡?为什么?”

顾儿赶了那小丫头下去,幸灾乐祸地笑道:“昨日花猫叫他爹碰了个正着,他爹气得要打他,我拦住了,干脆就把你们的婚事对他爹说了,他一时想不开,不在床上睡,在榻上直坐到天亮。”

骤然一听,西屏有些反应不及,什么叫“碰了个正着”?婚事也对他说了?她简直不知从何说起,两只眼睛骨碌碌打转。

“怎么,花猫昨晚上到你这里来找你的事,你不知道?”

西屏眼神一敛,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他昨夜到我这里来了?昨日傍晚红药不是跟她娘回家去了嚜,我这里没有上夜的人,就早早关门睡下了,竟然半点不知道。”

“是啊,他在院门外站了一会,谁知就给他爹碰见了,二话没说将他揪到我们房里,要不是我替他分辨两句,早就挨一顿好打了!”顾儿一面笑一面叹气,“不过现在好了,和他爹也说通了,只等着年一过,就找人算个好日子。只是我有句话怪不好意思的,我和他爹商议,你们的婚事不好大操大办,只请些走得勤的亲戚朋友来热闹两日,不知你觉不觉得委屈?”

西屏本来就没什么亲人,要请的那些人也与她不相干,也根本懒得应酬。她心里只要姚家的人和和气气就行了,哪还有什么别的想头?

她笑着摇头,“我在张家那两年,在姚家这些日子,从没受过半分委屈,将来也不会觉得,太太和老爷怎么商议我就怎么听,我没旁的主意。”

顾儿得了这话便放心下来,正好早饭送来了,便又打发人去请了君悦过来,一齐吃着早饭,把这消息云淡风轻地透漏给了她。

君悦一听,比谁都激动,当下一拍桌子,“那这日子可得定得早些!娘,我和时重三月下旬还要回杭州去,自家人的喜酒,一定要吃了再走!”

西屏面上微红,“这也太赶了,过完年还有元夕,元夕过后才消停几日啊?”

“你不懂,这就叫好事连连!”君悦搁下饭碗两头道:“再说三月多好啊,天也暖和了,新娘子新郎官也不必裹得粽子似的,难看死了!各门另户,也都肯出门走动,多热闹啊!”

顾儿道:“热闹什么,这回不请那么些人。当初聘你的时候,好些外乡的亲戚都请了,还不够折腾人的,这回就只请些本县的亲友。”

“那二舅舅和三姨四姨他们府里总不好不请的呀!”

西屏乍一想起这些人来,简直尴尬,就怕他们到时候大惊小怪的,可到底是张家的亲姊妹,不能不请。

顾儿也虑到这些,端着碗点头,“舅老爷姨妈他们自然不能不请,只是这请帖我来写,等年后,商议定日子再打发人去送信。这话先别和家里的人提起,先安心过了年再说。”

因此这喜事只在各人心头筹谋,别人一概不知,如此一来,倒连时修也没得到半点风声。到他知道,还是次日一早与时重南台一道去赴鲁大人家的席面,在路上听时重说起的。

那时地上经前一日的太阳,街上的雪多半化了,走的人多,到处踩得泥泥泞泞的,时修悔不该走路,“早知就骑马或套车来了。”

时重走在中间,没奈何地笑着瞟他一眼,“你就将就些,家中好些人告假回去预备年货,套车骑马,支使的人一多,人家也不好意思告假。他们一年忙到头,都是为咱们这些主子,难道他们家中就不过年了?”

是这道理,时修也没话好说,只好南台在旁笑笑,“大爷真是我见过最通情达理体贴下人的公子,从前在泰兴,姜家那么多下人,可哪个主子也体谅不到他们身上,难怪家无宁日。”

“三爷过誉了,与人相交,原就该互相体谅着些。”

时修笑道:“大哥说的道理我如何不懂?只是我一时没想到这里来,只顾着这街上的泥泞了。”

“你也不知几时养成的这过分爱干净的毛病。”时重说完自笑,拿手横指着他,向南台道:“肯定是跟屏姑娘学的,屏姑娘自幼如此。”

南台听见他也称呼起“屏姑娘”来,忽然心凉,不由得把两手拢入袖中,笑着目视前路。这路上真是热闹,早早就有了过年的气氛,算一算,还有一个月来月呢,可摆摊的卖艺的都肯出来了,大寒天里到处都是沸反盈天的吆喝声。

时重温润如玉的嗓音便掩在这番热闹中,“等三月里拣个好日子,你们的事情办了,我和你大嫂也好放心到杭州去。”

猛地却在时修心中惊起千层浪,“你说什么?谁和谁的事情?”

“你和屏姑娘的婚事啊。”时重笑着睐他,“怎么,你自己竟不知道么?”

“我知道什么?也没人来和我说啊!”须臾时修转惊为喜,朗朗笑起来,“这事爹答应了么?爹娘是怎么说的?”

时重见他身上孩子气的欢喜,不由得好笑,“自己的事情自己也不勤打听着,我是听你大嫂昨日下晌说的,说你们的事爹准许了,只是不好太过张扬,就不大办了,只请本县和临近县上的一些近亲好友。”

时修只顾问:“日子定在三月里?”

“还没定,娘说年后再说,可我与你大嫂仍要到杭州去,能赶在三月里办了最好。”

时修自然巴不得越快越好,南台在旁听见,却担心委屈了西屏,“三月里,来得及么?婚事办起来可不少麻烦,媒妁之约,三书六礼,哪一样少得了?何况是你们这样的人家娶亲。”

时重笑着点头,“是啊,我们姚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也是读书人家,礼数自然不能缺。好在屏姑娘眼下就住在我们家中,大家彼此都知根知底,她又没有父母,许多事不过走个场面,倒不怎样费时费力。”

南台垂着脑袋点点,事到如今,再多话也是不妥,只好笑着朝时修打拱手,“那么就要恭喜大人了。”

时修再没有哪个时刻像此刻一般,觉得他如此亲切,一高兴间,也朝他回了拱手,“同喜同喜。”摩介①??二2

时重两头望道:“这话怎么说?姜三爷近来也有喜事?”

时修笑道:“近来是还没有,不过我想也不远了,大哥也知道那梁有鱼的性子,给她看中的,还有得跑么?再说她岁数也不小了,梁家有了合适的女婿人选,还不忙着打算起来?”

时重望向南台,“这么说,和梁家的亲事三爷也有意了?这倒是好事一桩。”

话说到这份上,南台感觉莫如给人赶着推着上场,摇头人家当他是客套,摆手人家当他是谦虚,无论说什么都没用。因为这两日梁有鱼不是人到姚家来,就是打发人到姚家送东西,送的尽管都是些小玩意或点心吃食,可一定要点明有他的一份,弄得姚家的下人都认准了,他将来必做成梁家的上门女婿。

上门倒没什么,反正他是孤身一人他脑中倏地冒出这一句,吓了自己一跳,脸也红了,真朝时重摇啻啻磕磕起手来,“没,没有的事,大爷不要取笑。”

时重道:“这事情不过是梁家没有说开而已,其实梁大人心里一直有这意思,既然你也有意,还耽搁什么?等过两日我告诉老爷,请他去向梁大人转达。”

时重的笑声掷地有声,一出口真没了南台再回旋的余地。他尴尬地笑着,却不知怎的想起梁有鱼那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她和西屏完全是两种人,闹腾许多,可他孤独了多年,忽然觉得闹腾点也蛮好,就像眼前这热闹光景,一年到头了倘或还是那么静悄悄的,也真是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