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1 / 1)

近年节底下,街上多了好些卖玩意的,时修这也想买那也想要,挑挑拣拣撇下哪个都舍不得。时重倒是一眼看中了一枚印章,他因为他爹有印章,画了画或是做了文章便盖在上头,所以也想要。那印章不知什么雕的,反正不是玉石,掂着也有些分量,盖在手背上,是一只公鸡,只要三个钱,倒买得起。

时修还在摊子上拣选不定,有个卖花的妇人走过,西屏瞧中她篮子里一支粉色山茶花,却要四文钱,她手里不够,正在踟蹰,时修走来蔑道:“花有什么好,明日就奄了。”却丢了一文钱在她手心里,他什么也没买成。

走回巷子里,那逢春又在门前站着,已经不哭了,两只眼睛只管盯着他们走来。时修以为他要还手,早把袖子撸起来,“不怕挨揍只管来!”

没曾想逢春却指着西屏道:“我不和你打,我娘说了,将来我讨了她做媳妇,你就是我外甥,打不得。”

时修半懂不懂,不过他不还手终归是好事,因又放下袖子来,狠乜他一眼。

甫入院门,天上飘起雪花,落在鼻尖像给冰虫蛰了下,旋即闻到煨肉的味道,有姜的辛辣,嗅进腔子里都觉得暖。厨房里熄了火,顾儿将一口黑砂锅墩在正屋那炉子上煨着,和姚淳坐在长条登上,他在看书,她则翻着炉围边烘着的番薯。

对面还放着跟长条凳,西屏和他们兄弟过去坐着烤火,顾儿一看她手上拿的花就和姚淳笑,“女人什么年纪都爱花,家里园子到处有花,她到这里来还是要买花。”

姚淳放下书道:“厨房里有一筐人家送的花生,你明日顺道给岳父家提去。”

顾儿剜了他一眼,“说花你都能想到花生,不是都说你们读书人最懂风花雪月,我看不见得,读书人也分的,像你这种,就是个书呆子。”说着朝对过一指,“又生两个小书呆子!”

对着西屏却又笑起来,“还是闺女好,我看我还是要生个女儿。六妹妹你过来,我把花给你戴上。”

西屏走来她怀里,时修看着山茶花插在她虚笼笼的发髻里,想着逢春的话,总觉得还是对西屏不敬的意思,心里不服,便问姚淳,“爹,讨‘媳妇’来做什么?”

姚淳看了顾儿一眼,没好说。顾儿搂着西屏嘻嘻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想媳妇还早了点呢!”

“到底是做什么的?!”

“嗯”顾儿只得道:“我就是你爹的媳妇,你看我是做什么的?”

时修一想,顾儿素日无非是烧烧饭,饭也烧得不好,缝补缝补衣裳,也不像样,她拿手的是骂他们父子三人,句句不重样,总有新词,但他爹从不生气,夜间时常可以听见他们屋子里传出来的笑声,充满在那些轻盈愉悦的日子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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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周五发。

110 ? 番外·议亲(三)

◎忤逆不孝!◎

时修旋即想到, 他娘明明是外祖父家的女儿,不知怎的却每日每夜伴在他爹左右,和他们倒成了一个家,他和大哥又是哪里来的?也许这就是讨媳妇的奥义。他看着西屏站在他娘怀里, 忽然想要她也每日每夜伴着他, 尽管她不爱开口, 一开口就是呛他。

思及此, 他丢下火钳又跑出去,顾儿喊他不住, 只得问时重, “外头下着雪, 他又往哪里去?”

时重咬着番薯摇头, “不知道,约莫丢了东西在外头。”

未几片刻,听见巷子里响起一阵嚎哭,时重辩出是逢春的声音, 忙将小半个番薯胡乱塞进嘴里, “不好,花猫是和逢春打架去了!”

这还了得,逢春他爹出了名的泼皮,顾儿忙跟着起来,向姚淳咕哝道:“逢春那小子不知怎么长的,比咱们家猫还高半个头, 偏回回都打不过他!”

大家跑出来, 果然瞧见时修正将逢春摁在地上打, 忙赶去拉。只西屏站在门口, 看见时修气红了半张脸骑在那逢春身上乱挥拳头, 觉得他英姿飒爽,威风凛凛,在她心里登时长高了半尺。陌介??2|⑸

这回他还怎么赖?自从他们回来,逢春连话都没同他大哥讲一句,分明是因为逢春说要讨她做媳妇才打的。这逢春也是活该,她虽不懂“媳妇”到底是什么人,可也断不想和长着一脸鼻涕藓的人扯上什么关系。

打这一架回来,时修少不得挨了姚淳几棍子,又叫他独自回东屋抄书思过,烘番薯也不许他吃。东屋里的火早熄了,他一个人坐在书案前,手僵得根本握不住笔,听见正屋里的欢声笑语,闻着煨肉的香气,想着番薯的清甜,满心凄惨,眼眶里泛得出泪花来。

过一会听见有动静,转头一瞧,西屏扶着门框攀过那高高的门槛进来,手里用干净的帕子拖着个烘番薯,有点烫,她进来便马上搁在书案上,往前推给时修,两手直摸耳朵,歪着脑袋瞅他,又不说话。

想必这番薯是特地给他拿的,他心里似蚁虫爬过,麻酥酥的,道:“你来摸我的耳朵吧。”

她没客气,走到长条等前来揪住他两边耳朵,是比她的凉的多,揪一会,她的手也不烫了,他的耳朵也不冰了。她翻了翻案上的书,“你会写字?”

时修撕着番薯皮好不得意,“你不会写?”

她摇摇头,“老爹爹说过两年给我请先生。你有先生么?”

“我家的先生就是我爹。”时修把长条案一边拍拍,“你请坐。”

她蹭着坐上去,看见他写了满篇的字,她一个也不认得,但莫名觉得他写得好看,不过才这一篇,“姐夫说要你写满五篇才许你吃晚饭。”

书案底下有两个斗柜,他拉出面前那个,从最底下掏出好几篇写得满当当的纸来,“我早预备好了,都是我素日写的。”

西屏蹙着眉,“你怎么晓得姐夫要你抄哪本书?”

他嘿嘿一笑,“我眼下只学了《三字经》,我爹只会让我抄《三字经》。”说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可不能告诉我爹娘啊。”

她鄙夷地皱了下鼻子,“你连你爹都骗。”

他嗤了声,“等你日后念书你就知道了,兴许比我还会骗呢。”

话音甫落,就悔不该和她呛起来,好容易她主动来和他说话,还专门带了这软烂糯香的番薯给他。他偷偷窥她脸色,怕她下一刻脸上就冻起来,忙岔开话,“你冷不冷?这屋没生火。”

“为什么不生?”

他说起来有些失落,“我们家没那么些闲钱买柴火,都是我和我大哥读书的时候才生。你去床上用被子焐着好了。”

小孩子火气重,更兼西屏才刚在炉子边坐了大半晌,根本不觉得,她反而把外头那层桐油纸窗户推开,只阖着窗纱糊的窗屉,可以隐隐约约看见外面在下大雪,院角那井沿上与院墙上已积起薄薄的一层。顾儿从对过厨房里走来,用盆装了几根刚烧起来的柴火,说是要烧饭了,顺便给他们烧点柴来。

一看他们并头坐在书案前,她便哼了声道:“年节底下,可以免了你的罚,下回可不许再随便打人了。”她把柴火夹进那炉子里,又在上面放了壶水慢慢煨着,“过来烤火,替我看着水,先不要到正屋去惹你爹的骂,他气还没消。”

那长条凳略微有点高,时修搀着西屏一条胳膊,让她先梭下去。两个人坐到炉子前来,顾儿歪着脑袋将他们看了须臾,像一对瓷娃娃,她不禁弯着眉眼笑起来,“要是屏儿不是姨妈,两个人倒登对得很,给我家做媳妇多好。”

时修现下有些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了,无非是生老病死都要伴在一处,他脸上立刻红起来,张嘴要答应,一看西屏没甚话说,自己又赶忙咳嗽两声,把话咽回去,也不说了,免得好像他一力上赶着巴结她。

顾儿出去的时候,姚淳也从正屋里出来,一道往厨房去,时修瞥见他就脖子一缩,生怕又惹他生气。他讪讪的,握了下西屏举在炉子前的手,“这么凉?”

她没躲开,点点头,“我一年四季都是这样。”

她自己不觉得冷,可时修觉得她冷,握住她的手就不放开,这小小的手使他想起他爹蒸的米糕,也是这么软乎乎的,又有些韧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