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1 / 1)

昨日嫣儿回来就说了,时修那病,大夫说就怕拖成肺痨。她心里一痛,捂着心口转身进屋,却没办法,只好任它痛下去。

经此一日奔波劳累,时修当夜便觉胸口比先前闷塞,不过脑子里仍然转着,盼着赶紧迫使那娄城伏法,只要拿住他,就能结案了。

可他心里清楚姜潮平的死分明不在娄城身上,要把两条人命一并算到他头上去,也未必没负罪之感。所以几重负担之下,次日就睡在床上起不来。

臧志和亦不敢再去扰他,自己在外查娄城那马夫的底细。原来娄城那马夫家住城中,素日在锦玉关听候差遣,不过眼下中秋在即,娄城为他帮凶,又赏了他好些东西,他这日便要捎回家去。

当下归家,已是夜幕低垂,进门不见媳妇孩儿,只道是因节前回娘家去了,也没理论,归置了东西,自己随便弄了些饭食吃过,便在床上睡下。谁知这陡然归家,心一静下来,漆黑中就浮现起当日砸死陈逢财的场面,仿佛那血腥气还未散。

他歪着鼻子嗅了嗅,越嗅越觉得这屋里是有些腥气。便爬起来点了根蜡烛循着那味道四处寻找,转来转去,味道像是从床底下散出来的。他旋即趴在地上,握着蜡烛朝床底下递进去,那里头竟有块血淋淋的玉石!

他吓得蜡烛跌在地上,又慌着去摸,总算摸到,手上却黏腻腻的,趁着烛火一照,摸了一手的血!他吓得直往后蹭,心想那玉石分明是丢进了长清河,怎的会出现在他家床底下?莫不是阴魂寻仇来了!

这时恰又听见屋里响起个幽幽的声音,“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我性命?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我性命?!”

这马夫吓得在地上连滚带爬,“别别别别找我!是我们东家的主意,我不过是听他的吩咐!你要报仇,去找他,去找他!”

“你是帮凶,你是帮凶!”

黑暗中也摸不到门,马夫只得往墙根底下缩,捂住耳朵道:“我是受人指使,再说砸死你的又不是我,我不过搭了把手,你饶了我吧大爷,饶了我吧!”

好一阵没声,他放下手竖着耳朵,像是那鬼走了,他慌手慌脚地爬起来,忙摸到门上,一拉开,门前竟赫然立着几个差役,二话不说,将一把枷套来他脖子上。

如此这般,臧志和连夜审下这马夫,次日一早,便带人奔赴陆三集捉拿娄城。周大人一听娄城归案,想着先前还讹了他几百两银子,怕公堂上给他吵嚷出来面子挂不住,忙问臧志和时修来不来过堂审案。

臧志和拱手道:“大人前两日正是因为查案,又病重了,叫我告诉周大人一声,此案就请您来主审。”

“我审?”周大人笑道:“我看不大好吧,这姜潮平和陈逢财两件案子都是小姚大人主办的,主审自然还是该他。要不,暂且将人押在监房,等小姚大人病好了再过堂。”

此话带回去,将时修气得接连咳嗽,原本他就有心刻意避着去审娄城,只怕当面和他清算起姜潮平之死来,自己会心虚。不想周大人比他还会躲,因此无法,他只得将养两日后,强撑着到衙坐堂。

那娄城听见马夫招得干干净净,还把扔掉的玉石和一些马车内洗不干净的饬饰都找了回来,自知此遭难逃,便在堂下将双眼一闭,幽幽叹气,“我以为陈逢财一死,这事情就过去了,不想还有今日。”

时修坐在案后想,他买凶在前,不知悔改,又灭口在后,本就是个阴险毒辣之人,吃回冤枉也不算他亏!于是心下一横,提起惊堂木重重拍将下来,“你既认罪,就将去年你如何买凶杀人,今年又如何杀人灭口,前后原委,细细招来!”

那娄城说的和他所料相差无几,只是九月十六当日,他原是有意去了陆严船上,与其饮酒款叙,刻意叫陆严替他做个证人。直到次日一早,陆严走后,他便回到陆三集一间栈房内等陈逢财的消息。

“陈逢财说,他当日本来是想砍死姜潮平的,可到了那山路上一想,与其给人知道是凶杀,还不如做出场意外来,更不会叫人起疑。所以他就推倒了那路旁的树,捉了只鸟儿守在那林子里,只等姜潮平快马骑过来,他放了鸟,惊了他的马,使他跌入河中。我听后,觉得这人虽是个乡下人,做事倒细致可靠,还多给了他十两银子。”

他自己却不曾想到是给那陈逢财骗了,时修心里打着鼓,在上头睇着他,只觉喉头发痒,像是有话要冒出来,生生给他自己咽了口唾沫冲下去,接着追问:“你一共给了他多少钱?”

“我说他不是一般的乡下人,不仅杀人杀得天衣无缝,心也比别人贪!我原本和他说好的,给他五十两银子,事情办完,我还多给了他十两,拢共六十两。我想他那样的人,几年也未必挣得下这些钱,应当知足。谁知今年听见旧案重查的风声,他又跑到我酒店里去,想再讹我五十两。”

他唇角抖动,轻蔑地笑一下,“五十两银子其实不值什么,我原想给他便是,可转头一想,这个人有一就有二,只怕他要拿此事来讹一辈子,何况我听说,你们到找到了一个证人能指认出他,我怕他落入你们手里,镇日提心吊胆,周旋对策。可巧那日,我进城中办事,回去路上碰见了陈逢财,我便邀他上车,他在车上朝我要银子,我稍有犹豫,他就嘲笑我生意人如何重利轻诺,还威胁我要到衙门投案自首。”

说着,他双眼一冷,面色渐渐发起狠,“我娄城长了这么大,还从未受谁摆布过,还是个乡下人,我岂能容他?!我摸起车上一块玉石我就砸在他脑袋上!我砸!他想跳车,被车夫摁回来,我继续砸!我砸!没几下,他就不动弹了。”

他牙关里的力气一泄,又轻描淡写地笑了,“早知道杀个人这么容易,当初我也不必请他了,我自己就能弄死姜潮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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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 双丝网(〇一)

◎她一定不肯理我了…◎

自这日堂审之后, 时修一病到中秋前夕,这房子里便没了过节的气氛,到处充斥着药味,药炉子从早烧到晚, 天气渐凉了也不觉得。红药担惊受怕之余, 打发玢儿到码头上去托人给家中传话, 顺便问时修几时能回江都去。

时修一算, 大概再有大半个月堤口便能完工,只是即便回了江都也愧于做官, 就是不知他爹肯不肯成全他辞官的意思, 要是他爹不允, 辞官的消息根本不会上达吏部。

早上便问臧志和:“我前日交给你的那封信可送出去了?”

臧志和心下一虚, “嗯”了两声,借故要到衙门帮着整理卷宗,忙笑着往外躲。

红药在旁边屋里正坐着梳头,开着门, 见他经过, 忙赶出来,拉他到洞门外头悄声说话,“那信你真送了?”

“哪会呢?还在我身上放着呢。”臧志和左右想不明白,“大人到底为什么要辞官?就算和周大人不对脾气,也不至于辞官呐,又不是一辈子在这泰兴, 等堤口的事一完, 回到江都去, 也不会再与周大人共事。”一面说, 一面又皱起眉头, “难道是大人看不惯这官场上偷奸耍滑的风气?”

红药拿梳子轻轻刮着发尾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看二爷这一阵心情很不好,这病总不好,也是这个缘故。”

“难不成是和姨太太吵架了?”臧志和咂了咂舌,“我说呢,怎么这些日子姨太太不来了。”

正说话,看见陈老丈开门出来,与二人笑笑,端着木盆在井前打水洗脸。红药便折身进了洞门,臧志和则看了他的背影一会,见他握着帕子反手搽后脖子,襟口拉拉拽拽地,露出些竖条伤疤。臧志和眼睛一亮,转头朝红药的背影望去,直睃巡到她手里握着的那把梳子上。

这厢到了衙门,因还有些话要问娄城,便转去监房,走前特地在那刑房里逗留了片刻。找来找去,果真在刑架上找到件刑具,行话叫“肉梳子”,样式是梳子的样式,不过是铁造的,梳齿是一根根尖细长钉,在人身上用力梳一下,便能刮下一条条肉来。这种酷刑寻常不用,除非是些顽固不化的犯人。

老陈叔身上的伤疤,倒像是这肉梳子刮的,否则一般的鞭痕刀伤,或是哪里刮的蹭的,不会排列得那样整齐有序。难道老陈叔曾是个犯人?

想到此节,便和那狱头闲谈,“这些家伙事,恐怕好些时候不用了吧?瞧,都落上灰了。”

那狱头走来跟前笑,“这两年还算好,没遇着几个嘴硬的。那些人,你别看他在堂上犯浑,一到了这里瞧见这些家伙,吓都吓得尿裤子了,根本不用兄弟们费力。”

“这倒好。”臧志和拿起那把肉梳子来掂了掂,“要说我还是最喜欢这个玩意,轻轻一刮,皮开肉绽,省事。”

狱头笑着点头,“这东西寻常人受一下就全招了。”

“你使过没有?”

“没有,小的派监房来才四年,还没遇着那十分硬.挺的犯人呢。”

臧志和笑着搁下肉梳子,在这不见天日的屋子里打转,一手拨着那些铁镣,满屋里净是哗啦啦的回身,“你在衙门当差几年了,有些资历了吧?”

“我当了六年差,要说资历,还是我们汪班头的资历深,他在衙门当了二十几年差,是差役中最年长的,听说他可是从前迟班头一手带出来的徒弟。”

这汪班头臧志和倒认得,四十出头的年纪,与他年纪相差太大,况且他是外调,只听候时修差遣,所以衙中别的事务一概不管,只跟着时修办案。而汪班头则管着本县其他事务,以周大人唯命是从。所以来了这些日子,两个人各司其职各为其主,相交不深。

不过这汪班头本事不小,听说前些日子刚在城外绞杀了一伙匪类,立下大功,周大人那么抠门个官,竟赏了他十两银子。既这般厉害,想必他师傅也本事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