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杨,坐。”她道。

此言一出,杨思焕稍稍愣了愣,杨永清唤她“小杨”。

“无外人,你不必拘束。”杨永清给她倒了一杯茶,自己就坐在太师椅上挑着杯里的浮叶。“太平猴魁,产自你我的老家,徽州,品品看。”

杨思焕淡淡一笑,闻着茶香啜了一口。茶叶她还是喜欢安吉白茶,但这不是品茶的时候。

杨太师这话的重点在于,点明她们是老乡这件事。果然,她马上接着说:“你入仕不到五年吧?做到礼部侍郎,难得。”顿了顿又道:“在你之前倒还有一位,也差不多。前任礼部尚书周自横。”

“野渡无人舟自横”,周自横便是周世景的母亲,突然听到这个名字,杨思焕心下一紧,面色如常,轻轻吹了吹茶水,呷了一口。

“蒙先帝抬爱,下官如何能与那位相提并论。”

杨永清定睛望着她,沉吟良久才笑道:“仕途顺利是好事,不瞒你说,本官一直对你有所期待。你在翰林还留着职,内阁正在商量推举一名侍讲学士为珉王讲学,本官有意荐你。”

侍讲历来都是给皇帝、东宫讲学拟旨的,几乎没有给寻常亲王讲学的先例。新皇忙于政务,至今无所出,只有一个皇妹养在身边,先帝驾崩后,按例将那十一皇女封了王,依旧养在皇城。

现在叫杨思焕给那昔日的十一皇女讲学,能不能讲好倒是次要的,关键在于,这个政治信号有点复杂。

“你意下如何?”杨永清问。

杨思焕垂眸,杨永清只说有意荐她,她明白,内阁六大学士,三派估计荐的都不是同一个人,她这一下子就被推到风口浪尖。不管这事成不成,日后朝中都会把她归为杨永清派了。

这一点,她很清楚。而杨永清之所以荐她,也正有拉她进来的意思。

杨思焕前些日子好好想过了,她走到今天这一步,多半是侥幸,但再侥幸也终究到了这一步。官至礼部侍郎,再抬头就看不到未来了,这就是她迷茫的根源所在。

她常拿张珏、刘建与自己比较,比完之后失落感油然而生,这才发觉原来自己并不是没有抱负,骨子里也是不甘平庸的。

人活一世,总得给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她抬眸看着杨永清-年过半百,鬓发斑白。

在官场上明争暗斗了半辈子,还把唯一的嫡女搭了进去,如今正夫犯了痴病,庶女又是个傻的,她却依然斗志不减。为的是什么?

还不是想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先朝例制,首辅死后会有专门的传记,虽然篇幅不过几页纸,但会同她所辅的帝王记一起装订成册,流传下去。

没有一个朝代能拖过三百年,但千年之前留下的传记至今尤存,那些宰相的名字还为世人所知,后来宰相变成首辅.......

本朝延续前例,也有这个传统。

成首辅前,需入阁,入阁前需有人荐。虽然这次荐的只是侍讲之席,但杨思焕知道,这是和内阁沾边的好机会。至于站谁的队,那得先沾上边才有资格考虑。

想到这里,杨思焕目光抖了抖,她道:“多谢大人赏识,如果可以,下官愿意一试。”

杨永清点了头:“好!”

第72章 不行,绝对不行

杨思焕从太师府回到家中, 天已大黑,进门便问管家周世景是否归家。

得知周世景在正屋,杨思焕又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

杨思焕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 哦了一声, 背手朝正屋去了。房门半掩着, 烛光透过门缝泄在地上。

周世景拿着一张纸坐在桌前, 看到杨思焕推门进来, 他不紧不慢地将纸收进袖中。

杨思焕一面解披风,一面问:“去哪了?现在才回来。”

周世景沉吟片刻,然后开口缓声道:“太史府招男官, 我去报了名。”

本朝读书做官的皆为女子,太史府是掌管文史的机构, 也不例外。

但皇城的主人是皇帝,后宫各君都是男人,为了保障皇权, 宫中除了皇帝与皇女, 其他女子必须绝育。

用的是带刺的铁棍,过程不必细说, 残忍至极, 在这之后每一寸欲.望都伴随着无尽的痛苦。

直至前朝, 宦官都是女子, 若不是山穷水尽, 谁都不愿把自己女儿送去宫里当差。

本朝开国皇帝,也就是朱承启的皇祖母开了男宦的先河, 她老人家意识到女宦身有残缺, 内心就容易扭曲,这样一来容易扰乱朝纲。

前朝就是因为宦官亡的国, 到她这里便废了女宦传统。

正是因为这样,宫中宦官皆为男子。

但作为内史官,时常需要全天跟着皇帝,记录皇帝的每一句话,因此她们基本上全年都得待在皇城,在本朝之前,女史属于宦官的一种。

曾经在女宦的制度之下,女史在宦官中的地位极高。她们一般是诗书传家的罪臣之后,为了保命就入宫做女史。

而今女宦的制度废除了,女史却依旧存在。

很不幸的是,女史也需要绝育,手段恶劣,杨思焕曾听底下人闲白时说过,光想想就觉得裤.裆发凉。

太史府招男史官的事,杨思焕也是这昨日才知道的。新皇登基前几日才发下的旨,说要招男史官记录宫内之事。

内阁首辅刘文昌第一个不赞同,以各种理由拒绝拟旨皇帝有重大决策需得通过内阁裁定,内阁可以颁旨,同时也有资格驳旨。

刘文昌驳回朱承启草拟的诏书,其实大家都清楚,她这样做,一来是因为传统的思想禁锢,从古至今没有听说有男人入宫做史官的,二来是想叫朱承启看看她强硬手碗,在一开始就给他立威。

可刘文昌还是小看了她这个外甥,她可能忘了,朱承启可是永宣帝一手带大的。

朱承启并没有硬碰硬,更没有花心思斡旋,想她内阁六大阁老,又不是只有首辅才能颁旨。他便绕过三大巨头,直接派人“请”了另一个相对势弱的阁老来颁旨。

毕竟内阁六位阁老,不是谁都像刘文昌那么硬气,朱承启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悄无声息地办成了这件事。

旨发下去之后,刘文昌才得到消息,昨日新皇登基,刘文昌脸色就不大好看新皇刚登基就敢违逆她,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杨思焕回来的路上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却没想到新皇雷厉风行,这么快就已经开始选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