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她现在已为人母,上有老下有小,做起事来都有了奔头,以往她从未为未来做过规划,只是随波逐流,但自从有了孩子,她就常在睡不着的时候畅想未来。

她甚至梦见过自己穿着深紫的朝服,站在百官之首,梦见为周家平反将周世景光明正大地带回家...

第52章 二更

盛夏的午后, 炙热的骄阳烘烤着大地,热浪滚滚,屋外的蝉鸣声此起彼伏。巷口的大黄狗都蔫了, 吐着舌头趴在斑驳的树影下, 喘着粗气。

杨家, 书房中摆了几盆凉水, 倒不至于那么热。

杨思焕坐在书案前, 对《算术集》进行最后一次核对,这已是她第三次校稿。

她蘸了墨,笔尖刚落在纸上, 耳畔就响起一阵短促的叹气声。

声音是从一旁的摇篮里传出的。小小的婴孩闭着眼睛,在摇篮里睡得正香, 粉嘟嘟的小拳头在耳边紧紧攥着,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两道弧形的阴影。

在睡梦中时而蹙眉闷哼,时而吧唧几下小嘴。

杨思焕搁下笔, 走到摇篮旁, 趴坐在栏沿边,一股婴孩的香味扑鼻而来, 她盯着这嫩白的小脸看了一会儿, 不禁扬起了嘴角。

她在这世上, 宛如一片浮萍, 随波飘荡, 如今促然有了自己的骨肉。这个孩子和她一脉相连,这是多么伟大的事!

这个小小的人儿体内淌着她的血-每每想到这里, 总会感慨生命的美妙, 感恩不辞辛苦将这礼物带到这世上的人。

“儿子,我会努力让你过上好日子, 将你爹接回来,给你一个家。”她默默地在心里说道。

小孩子见风长,一天一个样,她仍记得几个月前,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红红的一小团,实在说不上好看。几个月下来,小家伙已经长开了,白白嫩嫩的睡在摇篮里,头顶一撮细黄的胎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煞是可爱。

刚睡过午觉的刘氏,打着蒲扇从偏房里出来。恍惚间,杨思焕发现刘氏头上添了不少白发,似乎比以往憔悴了许多。

“爹,这些日子您幸苦了。”

前些日子文叔染了风寒,唯恐把病气过给孩子,就不敢靠近他。

小孩子夜里睡醒就哭,刘氏怕影响杨思焕睡觉,就把孩子养在自己屋里,每天半夜起来哄他,一来二去小孩子就娇了,非要一直搂着才能睡着。

刘氏带着丝倦意,望着摇篮里熟睡的婴孩,低声说道:“多好的孩子,我越看越欢喜。这要真是我孙子,我不知道怎么疼才好,那家人也真是糊涂。”

杨思焕扭头:“爹,这就是您孙子。”

刘氏就叹气:“名义上他是你儿子、是我孙子,但不是你亲生的,他早晚会知道,你对他再好也是白搭。依我看,你赶紧把世景娶回来,对外就说安安是你们亲生的,咱们再搬家,没人会知道的,然后抓紧时间再生个自己的孩子。”

刘氏半眯着眼睛,轻声叹道:“等你有了女儿,爹就放心了。”

杨思焕挑眉:“儿子女儿都一样,我都喜欢。”说着,伸手去摸小家伙的小手。

这手真小,指甲盖像米粒一样,小拳头捏在耳侧,比葡萄大不了多少。

“是,只要是你自己的,都好。”刘氏道。

杨思焕不说话,也攥了拳头,对着小拳头比了一下,心顿时就软成棉花。

她的注意力又转到小耳朵上,忍不住轻轻拨弄那半块铜钱大小的耳朵-软绵绵,薄得像纸一样。

小家伙很快被她弄醒,圆圆的脑袋扭来扭去,扁了扁嘴就嚎哭起来。

杨思焕先是一惊,随手摇了几下摇篮,他反而哭得更厉害了。她轻轻拍打着婴儿的肚子,动作僵硬笨拙。“噢...不哭不哭......”

刘氏连忙搁下扇子,“你好好的折腾他作甚?要是闲得慌,就赶紧去把公事了了,早点把你夫郎带回来。”

说着,把婴儿抱到怀里,起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面轻拍,一面哼着小调,哭声很快就止住了。

小家伙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刘氏,攥着小拳头就开始啃。

“安安乖...咱们不打扰你娘工作了,爷爷带你去喝奶...”刘氏柔声哄道。

刘氏走后,蝉鸣也歇了,耳边终于安静下来。杨思焕重新坐回书案前,在为人父母的喜悦激励之下,她的思路越发清晰,一直忙到傍晚都不觉得累。

天色渐暗,夕阳下,杨家小院门口闪出一道瘦长的人影。

“咚咚咚...”

刘氏在院子里给安安洗澡,文叔听到敲门声就去开门,见来人是个模样俊秀的年轻人,文叔不由地一愣----太像了,从这个年轻人的脸上,他仿佛看到亡妻的影子。

来人身着淡蓝色常服,袖了把折扇,拱手:“在下来找子初议事。”说罢跨进院中。

“是张大人啊。”刘氏抬眼说道,“思焕在书房,老文,你带张大人过去。”

文叔嘴唇翕动,回过神来时,张珏也正意味深长盯着他看。“不用,你们忙,我自己去找她。”

张珏进门便道:“那件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前些日子,她向杨思焕提过要加入六艺撰写的行列,并且向太女请求,要与杨思焕共同担任主编之务。

杨思焕一笑,头也不抬地蘸了墨,道:“我做这些是太女吩咐的,并非我所愿,否则我是不会接下这个担子的。你却不一样。”她写了几笔,手下一顿,扬起脸来说:“这就是滩浑水,如果你只是想帮我,大可不必跳进来,我是不会感激你的。”

张珏勾起嘴角,抬脚走到东坡椅前,撩袍坐了下去。

“这你就想多了,棋语有这么一句‘卒子过河就是車’,我就想赌这一把,挺过这‘河’再说。”张珏道,“富贵险中求,况且最坏的打算也只是杖责,我是不怕的。”说罢,丝毫不外道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低头挑了挑茶沫。

“呃....”院中传来婴孩声音。张珏呷了口茶,笑道:“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

“孩子。”张珏道,“之前有传言,说有人看到你家买了奶羊,还有许多婴儿用品,原来真有其事。”至此顿了顿,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淡淡道:“是不是...咳咳,北平...”

杨思焕却也没瞒她,正色应是。

张珏闻言只是笑,啜了口茶水才道:“孩子都有了,不把人带回来吗?这倒不像你的作风。你爹知道这孩子身世吗?”